善泳者溺于水,聪明人惯好多思多想,只要丢过去一根线头,那些人就会忍不住顺着线头浮想联翩,不必外人催,就会主动将线头扯开。
现在,徐茂才就是那个扯线头的人。
刚入夏,白昼便已明显拉长。
谢钰走出牢房时,时辰还早,天却已微微亮了,东边的天际泛起鱼肚白,远处隐隐传来鸡鸣声。
晨风微凉,白色的薄雾宛若晃动的轻纱,衬着橙红色的朝霞,竟有几分温柔旖旎。
他边往外走边缓缓吐息几次,凉风一吹,萦绕在身边的郁气都去了几分。
当年凉州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范石溪和徐茂才必然曾经和谋过什么,可当年的他们不过小小知县,能做出什么大案?
恐怕还有他人参与其中。
徐茂才入狱多日,交代的事情却远不能解释从他家搜出的巨额财富以及那些消失的银钱去向,他至今都死咬着不放,究竟隐瞒了多少,又是在忌惮谁?
先是范石溪,又是徐茂才,接下来会是谁?
当年与他们同一时期的凉州官员足有数百人之多,一时半刻,谢钰也无法分辨。
但若自己的推测成真,那么徐茂才的落马定然也非巧合。
有人借力打力,通过摆弄徐朗那棵独苗来推倒徐茂才。
这么一来,那包至今都源头不明的五石散又成了关键。
五石散……
谢钰踏上台阶的脚步一顿,忽然有些不愿继续想下去。
他的多疑和敏锐仿佛已经将自己拉入某个深不见底的泥潭,四周一片漆黑,看不清来时的路。
“谢大人?”
想曹操,曹操到,谢钰微怔,愣了下才抬头看过去。
果然是马冰。
她穿了套灰蓝色的窄袖衣裳,布料上没有过多绣花,只用深色掐牙,长发在脑后高高吊起,看上去十分爽利。
见他眼中隐隐带着血丝,马冰不由惊讶道:“你一夜未眠?”
谢钰这才觉察到迟来的疲惫,抬手捏了捏眉心。
最近开封府事多,宫中又要准备出城春祭,他需要跟禁军中的其他人一起负责沿途警戒,白日不得空,只能晚上来找徐茂才。
“去哪儿了呀,大半夜的不睡觉,”马冰啧了声,“总这么着可不成,身体会垮的。”
谢钰却看到她鞋底沾着泥土,头发上似乎也蒙了层薄雾,显然也是刚从外面回来,不觉好笑。
“那你又去哪里了?”
“我?”马冰眨眨眼,举起手里的篮子给他看,“早起去买了点枇杷,回头掺上陈皮和蜂蜜一起做成枇杷糖,大家闲时就吃两颗,对嗓子好的。”
最近气候变幻,开封府上下不少人都犯了咳疾,每日“咳咳”声不绝于耳,十分恼人。
正好马冰昨天从赵夫人处回来,想着对方胃口不大,若吃了二陈汤,只怕就不能正经吃饭了,就琢磨着弄点不占肚子的枇杷糖,好吃又治病。
只是外面卖的枇杷是商家自贩,千里迢迢从洞庭走水路运来,远不如宁德长公主送来的,个头小且不均,许多表皮上也有磕碰过的瘢痕,瞧着便不那么可爱。
但其实功效是一样的,又便宜。
马冰今天赶了个大早集,尝着味道不错,便同摊主讲了价,每斤便宜一文钱,统统包了圆。
这只是一小筐略齐整些的,预备着自己吃着解馋,剩下那些歪瓜裂枣的熬枇杷膏,自有摊主卖完货后送上门。
经她这么一说,谢钰也莫名觉得喉咙干痒起来。
马冰就笑,从篮子里捡出一颗看上去最漂亮的,抽出手帕擦去果皮上的尘土,小心地剥了皮递过去,“熬夜有点恶心吧?来,压一压。”
枇杷有润肺止吐的功效,现在吃正好。
剥了皮的枇杷果看着水润润的,黄澄澄的果肉颤巍巍立在雪白的指尖上,似寒风中颤抖的雪莲,可怜又可爱。
谢钰略一迟疑,伸手接了。
果肉软嫩多汁,虽不如母亲送来的甜,但那其中淡淡的酸尤其清爽开胃。
好看的人吃东西也是赏心悦目的,马冰忍不住也剥了一颗来吃。
有早起的衙役无意中路过,愣了下,边走边小声嘟囔:“大清早的,竟偷偷在那里吃枇杷……”
就那么好吃啊?
他娘的,弄得俺也想吃了。
吃完枇杷,马冰擦着手上的果汁笑道:“舒服多了吧?快回去休息,我也要去忙了,回头做好了,也给你送一罐。”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两排浓烈的长睫笼下,似入夜时天边悬挂的月牙,叫看得人也不自觉跟着快活起来。
谢钰慢条斯理擦了手,语气中带了揶揄,“二两么?”
马冰:“……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