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水至清则无鱼嘛,我说着玩的,大人听过就算了。”
说完,她自己倒先溜达达跑了。
风吹动墙角的翠竹刷拉拉一阵响,几片竹叶抖了几下,打着卷儿飞向空中。
谢钰就这么站在摇曳的竹影中看着她远去,半张脸笼在光影里,忽明忽暗。
元培挠头,“大人,还去见李青禾吗?”
谢钰收回视线,抬手拂去肩头落下的竹叶,“走吧。”
人在紧张时就容易喝水,等谢钰和马冰他们到时,李青禾已经快把茶壶喝空了。
屋子外头伺候的小厮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这是解渴来了?
李青禾先向谢钰行了礼,认出马冰是那日出手救治的大夫,又替慕笙道谢。
有功名者见官不跪,如今李青禾尚未定罪,谢钰便请他坐下说话。
“……我与慕笙相识于县学,后来一路入了州学、府学,屈指算来,相识也有近十年了,他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这人的嘴巴确实不太好,有些得理不饶人,但才学还是有的,傲气更重,让他舞弊,还不如直接拿刀子杀了他。”
马冰见他短短两天就憔悴得像变了个人,也有些同情,“话虽这么说,但断案是讲证据的,你们可曾发现过什么可疑之人,或是发生过什么不太寻常的事吗?”
走了一路又说了一气,有点渴,她刚拿起桌上的茶壶就愣了,空的?
小厮赶紧进来换上新茶。
天气渐热,最近府里喝的是竹叶茶,乍一尝味道有些清苦寡淡,但咽下去之后就会觉得嘴巴里香喷喷的,透着草木清芬,好似人也跟着平静了。
元培伸胳膊替谢钰接茶,“也许是他嘴巴太坏,惹人怨恨呢,以前是不是得罪过谁?”
言辞刻薄确实招人恨,就比如说衙门里的宋推官,要不是资历摆在那里,又有军功在身,早不知让人套了多少回麻袋。
“得罪过的人,可疑之人,可疑之处……”
李青禾边想,边慢慢说了几段往事,无非就是文会时大家赛红了眼,起了口角之类,尽是些鸡毛蒜皮。
可仅凭这个,真的能让一个人仇恨到如此地步,以至于冒着天大的风险处心积虑作出连环套来毁掉对方的前程?
李青禾这一想就想了大半日,百无聊赖的马冰变换了无数次坐姿,开始和元培用手指蘸着茶水填五子棋玩。
中间谢钰甚至还出去处理了两趟公务,回来时递给他们一摞纸和一管笔墨。
马冰:“?”
李青禾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说呢,还用不着录口供吧?
谢钰垂眸瞄了眼桌面,嫌弃之情流露无遗。
马冰和元培跟着看:
茶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上面纵横交错着无数水渍,看着有点……脏。
于是两人就开始在纸上画小人打仗。
谢钰:“……”
等待的过程显得格外漫长,久到李青禾都有些不自在,鼻尖慢慢沁出汗珠。
成败在此一举,若自己真的拿不出证据……
“大人!”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衙役跑来传话,“牢里传来消息,说慕笙才刚回想起来,考试当日经过一家酒楼时店主人放了鞭炮,还试图给路过的每一名学子挂大红花,他当时嫌热,就没要。另外,在宫门前排队等候验明正身时,曾有个人撞了他一下……”
要把小抄放到自己身上,定然要有肢体接触才行,当时他并没往心里去,现在回想起来,着实可疑。
两边都要查,谢钰立刻吩咐人去查那家酒楼,又问当时撞慕笙那名考生是谁。
衙役道:“他说当时不疑有他,对方也马上赔了不是,只扭头略瞥了眼就算。他不认得对方,只记得高高瘦瘦的,容长脸,嘴角下垂,好像有些苦相。”
台州府颇大,此次进入殿试的考生足有十多人,以前分散在各地,碰到一个不认识的也很正常。
不认识么,这就有些麻烦了。
谢钰略一沉吟,“元培,拿我的腰牌去向涂大人要条子,去宫里取考生名录来。”
从县试开始,科举每一步都有名录,记录考生姓名、籍贯和大致体貌特征。
而中了举人之后,朝廷还会命专人为考生绘制画像,集中收录。
一是因为举人就有做官的资格了,而朝廷选拔官员的要求之一就是“正仪表”,意思是不能太丑,举荐时上头要查;其次也是为了进一步防止替考。
元培起身领命,才要走,却听李青禾啊了一声。
众人都望过去,就见他脸色变来变去,似乎想说什么又不好开口。
谢钰示意元培稍住,“你想起什么了?”
李青禾搓着手,嘴巴开了又闭,闭了又开,“这,这个……”
他似乎已经坐不住了,干脆站起来,掐着两只手兜了几个圈子,这才踟躇道:“论理儿,这话其实不该说。”
元培是个急性子,给他憋得够呛,忍不住催促道:“你这不是明摆着吊人胃口嘛!到底说不说?”
读书人就是毛病多,什么“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既然知道不当讲,干脆一开始就别开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