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妈妈茉莉一直称自己为十分抢手的性工作者。
在陈默有记忆以来,茉莉身边一直就有各种各样的男人。她看过她母亲在电话里跟男人调笑时会用的花言巧语,茉莉唯一雷厉风行的一面就是和男人谈钱时,谈好了她下一秒就是美丽妖娆甜心,谈不好她立即就是蛇蝎美人妇,留了证据说要让他们净身出户身败名裂。
都是些挺老套的手段。
陈默很小就见识过。
她八岁的时候跟着茉莉来清和小镇,茉莉兴奋地跟她说这次她傍上了一个财力巨厚的富豪,茉莉让她嘴放甜一些,让她怎么喊就怎么喊。该喊爸爸的时候喊爸爸,该喊哥哥的时候喊哥哥,最重要的不是她们两个的身份和脸面,最重要的是要金主们舒服。
陈默点点头。
但是在那之前,茉莉还是一直在接客,后来茉莉得了很严重的性病,陈默猜测那一定跟她的滥交脱不开干系。
她像往常一样,带着男人进来,看茉莉跟他们谈好价钱,然后茉莉叫她出去玩儿,随便去哪儿,叮嘱她不要早于晚上几点回来。
陈默照做,出了门,往屋外,往更远点儿的街走。
那天晚上她印象深刻,因为天公不作美,她出来得很急,顾不上带伞,半路上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她只能慌乱地走到一处开了灯的店门口躲雨。
很巧合的是,她在门口蹲下来躲雨的店,就是陈明开的那家网吧。
当时陈明开坐在前台打游戏,一局结束才发现外面下起了大雨。一瞟门外,有一个小女孩儿,瘦瘦小小,缩成一团,就蹲在那里躲雨被雨浇。
陈明开自己也有妹妹,陈明妍和陈默差不多瘦,他一时心软,推开门,探了半个身子出去,对陈默说:“小妹妹,进来待会儿吧。”
陈默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
陈明开看到她的脸时,愣了一下,他第一次看到那么小的女孩子就能化那么明艳的成人妆,而且陈默本身的五官就足够精致漂亮,再加上眼线微勾,红唇妖冶,陈默幼小的身体顶着那么一张成熟且过分漂亮的脸,始终带着一股不安分的冲击力。那晚的雨很大,晶莹的雨水顺着她的鬓发流下来,勾勒出她精巧的下颌线条,往她小小的胸口钻,越看就越不安分。
茉莉每次接客的时候都会给陈默化妆。陈默拒绝不了。
“谢谢。”
陈默走进去,陈明开随便指了个位置让她坐下。
那时陈明开的胡茬没有现在这么多,人还不够成熟,但是高个子的男孩子好像天生就是容易给人留下安全感。
陈默看着陈明开坐在前台继续有条不紊地打游戏。
她在内心也开始有那么一点点好奇,茉莉说让她叫哥哥的人,会不会也和陈明开一样,偶尔对她好一些。
那晚她等到很晚,雨完全停了,才和陈明开道谢告别,她回家的时候,茉莉早已结束工作,数着钱靠在床上衣不蔽体地抽烟。
看到陈默的时候,茉莉吐出一口烟,叹了口气:“你什么长大点儿,能替我分分担!”
陈默颤抖了一下,她默默关上门。
那不是她第一次不想长大。
回忆淡去,陈默回过神来,听到身边的宋程硕继续说:
“我我们家早期生活条件不好。其实,现在也没有多好。一直就不好。”
“我爸爸为了升职更快,讨好他老板,那天晚上,就是他带着那个男人回来的。”宋程硕说这句话的时候,每个字都说得咬牙切齿。
“他们以为我睡了但我没有,我什么都听到了我爸爸先走的。然后房间里就只有他老板和我妈妈,我听到他们”
宋程硕又闭上眼。
那个回忆对他来说,是一场永远都醒不过来的噩梦。
而刚刚那个电影里,能冷静甚至调侃着说出让自己妻子卖身赚钱的男人,一瞬间戳中了宋程硕的心坎,他不能控制住自己内心深处的滔天恨意,但是同时他也清楚,某种程度上,自己就像那个男人一样,也曾经看着入不敷出的家庭一次又一次地被压弯脊梁。
“你别反抗了。跟我睡一晚,有很大很大的好处!”
那天晚上一墙之隔,他独自睡在房间,却被隔壁压抑的声音弄醒,老早就已经吓得毫无睡意。
“你小儿子今年刚上五年级,那么好的成绩,你不想让他上天才班,直升你们这儿最好的南华附中吗?南华仅次于清和一高,你要是听话,我将来还愿意保他上最好的班级,我还能送他出国,我能给他一切优越的条件,是你那个窝囊废老公没办法给的!”
然后他听到他妈妈在哭,在无助地祈求。
妈妈哭到他也跟着在流泪,哽咽着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那时候他或许太小,唯一能做好的事情,也不过是数学次次都是满分,也不过是每次都是班里第一名,也不过是老师和同龄人都叫他天才,可是天才这个时候该怎么办?
其实他想上天才班的。
他曾经为了这个在爸爸妈妈面前哭闹过很久。
但是妈妈跟他说他们没有户口,要是买房子就更没有钱,所以他就算是成绩足够,却还有一系列附加条件,那不是他有天赋就能解决的。
为了这个事情,他跟妈妈发过很长时间脾气,妈妈每天做家务很累,不仅要操心哥哥的事业编,要自己工作,还要给他开家长会,那一段时间妈妈来小学接他的时候,宋程硕都不开心,牵着妈妈的手,闷闷不乐,妈妈柔声说给他买糖买其他好吃的,都不能让他脸色变好。
他给了妈妈很多愧疚。
然后那天晚上妈妈妥协了。
后来,宋程硕在截止期前上了天才班,他成绩非常非常好,他拼了命地学习,考试拿到好成绩的时候他会有一种安全感,他太需要那种安全感了。他正式升上南华高中的那天,他爸爸和他妈妈正式离婚。
那天晚上的事情也成了他父母婚姻里的一根刺,扎得全家人都不好受。
“你哥哥应该很有钱,为什么你妈妈还要”用那种手段谋生呢?宋程硕问陈默。
“我妈妈生下我哥以后,爸爸和妈妈没有在一起。哥哥一直跟着爸爸,而我一直跟着妈妈。”陈默平静地解释道。
宋程硕点了点头,也跟着说:“我也是。”
他父母离婚后,他哥哥跟妈妈走了,而他留下来跟爸爸一起生活。
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直面妈妈,他失去了那种勇气。
他有时候太弱小,不能反抗什么。最后除了责怪自己,拼了命地鞭策自己往前进,早日出头,早日独立,早日强大,他没有其他办法来减轻自己的愧疚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