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仪老师说过,别人敬酒,不管能不能喝都要喝一点……”她认真说。
“你还没成年。”
他眉头紧锁,加重了语气。
可能是酒精上头,面对他冰冷的话语,她大着胆子反驳:“我十六岁了,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我是成年人了。”
“我看你是屁股痒了……”他这句话说得极低极沉,在闹哄哄的会场里嘉怡听不清楚,“啊?”了一声。
“不想挨打就乖一点。”他俯身盯着她的眼睛轻声说。
嘉怡又想起了那十板,忙把手藏到身后,摇了摇头。
见她乖巧了,裴嘉洛继续带着她往前走。
跟在他身后,她自言自语地小声说:“真是凶死了。”
裴嘉洛一哽,“我凶你了?”
她没回答,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无声胜有声。
裴嘉洛简直要被她气笑了。
出去问问,他裴嘉洛除了对她,还对哪个女人这么和颜悦色过?
他将她带到了晚餐厅,将碗筷烫净,命令道:“吃饭。”
她摇头,“不能吃饭。”
“为什么?”他问。
她乖巧回答:“礼仪老师说的。”
裴嘉洛又要被气笑了,他将筷子强硬塞进她手里,声音薄凉愠怒道:“我说可以就可以。”
嘉怡只是有点微醺上头了,不是喝醉了,理智还在,并不想挑战某人淫威来试试后果,只能领旨吃饭。
饭桌上中餐不多,多的是西餐。
裴嘉洛给她切了一块牛排,又专门给她要了一碗银耳雪梨的醒酒汤。
嘉怡胃口小,吃了一点点就说饱了。裴嘉洛拿过她剩下的半碗银耳雪梨,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一口一口地吃了。
她目瞪口呆,完全失语。
这……这么节俭的吗……
“甜品区女性多,你待会去甜品区等我,别人拿来的酒水,一律拒绝,听到没有?”裴嘉洛训她的语气像个爹。
嘉怡从没被人这么叮嘱过,怔然了会,点点头轻声说:“好。”
裴嘉洛是来工作的,之所以带上她,一方面是因为他的确没有找女伴,另一方面仅仅是要把她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放心。
结束工作,裴嘉洛便快步走到甜品区找她。
他环顾一圈,没有看到她那白色身影,随手抓了一个人问:“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白裙子的小姑娘?”
要说穿白裙子的,那一抓一大把,可他说小姑娘,大家立马有了印象,指了一个方向道:“好像刚刚在那看到有个人扶着一个小姑娘上去了。”
裴嘉洛瞳孔紧缩,躁怒问:“扶着上了楼?”
“对……”
时间倒回半个小时前,嘉怡在甜品区吃甜品。
这儿的人似乎对吃不感冒,仅仅是对食物外观感兴趣,拍照拍半天,一口不吃就扔到了一边。
可这些甜品却都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她还记得她十一二岁的时候,用攒了一个月废纸卖的五块钱买了一个小杯子蛋糕,因为舍不得吃,她在路上吃了一口后小心翼翼地藏在书包里把蛋糕带回家。
她偷偷分给弟弟吃了半个,叮嘱他不能和爸妈说,可他扭头就去告了状。
嘉怡还记得那个小杯子蛋糕被踩在脚下碾碎时散发的劣质糖精的味道,也记得养母戳着她额头辱骂她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贱种时,尖锐指甲印在额头的痛感。
——从此,一个小蛋糕成了她一生的执念。
她半蹲在矮矮的甜品桌后,小心地拿出一块方形的小蛋糕,用金属银勺送进口中,细细品尝着高级糕点的甜味。
外层是抹茶的,内层是牛奶和可可夹心的,明明很好吃,可她却尝不出曾经偷偷的喜悦感了。
原来再多再好的蛋糕,都还是替代不了那个劣质糖精味的小蛋糕。
那是她整个童年的缩影。
被踩在脚下,连同自尊,碾进尘埃里。
即便现在豪宅、奢侈品、贵族学校……过去想都不敢想的生活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实现了,可她一点儿也不觉得欣喜若狂。
过去的遗憾与伤痕永远一刀一刀刻在她身上、记忆里,她原本是要原谅,不,应当说是感激,感激他们将她从地狱里解救出来了的,可在他们又一次轻描淡写地谈论放弃她时,压抑数十年的恨意蓬勃迸发,她开始发疯地恨他们,也恨整个裴家。
他们将她扔进地狱,又把她带回天堂,然后,又想将她抛回地狱。
她努力控制过自己恶毒的想法,可当尝下这一块精美的、却毫无喜悦的高级蛋糕时,她恶毒的想法像汹涌的怒涛般翻腾起来。
在她为了一块劣质糖精蛋糕挨打挨骂时,她的亲生父母,亲生家人,是否就像这甜品区的富人们,将满桌的珍馐视为健康垃圾?
他们生下她,又将她的人生视为儿戏,由他们随意操纵,随意摆布,却不知道最会玩弄人的是命运。
——所以,那一场车祸真是报应啊。
也正是在这个时刻,在她极端的那个“我”出现的时刻,有个人将一支香烟递给她,道:“小姑娘,尝尝鲜吗?”
她抬起头,舔了舔唇上的蛋糕,弯眼笑着,眼底却一片冰冷,道:“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