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那双分明的眼睛,安室透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凝滞,混乱的思维在头脑中碰撞,撕扯着他的灵魂。
他想冲过去紧紧抱住他,说“已经没事了”;又想揪着他的领口,声嘶力竭地问“为什么会是你!”
有声音在脑海中跟他说,这里很危险,那藏在暗处的狙击手不知是不是赤井秀一,他最好是立马带着教官离开。
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尖叫,太可笑了,是在做梦吗?刚才朗姆说的是什么?松江时雨又说的是什么?
——你永远也别想脱离组织,A!
——帮我瞒着安室透。
为什么要瞒着我?是不是还有别的隐情?
安室透死死地看着松江时雨,只要那苍白的嘴唇吐出一个“不”字,他就会不顾一切地相信。
江户川柯南反应过来。
刚才被惊出了一身冷汗的男孩此刻腿都是软的,他毫不犹豫地挡在了松江时雨面前,哑声问道:“你是谁?!”
这一声稚嫩的童音像是开启了什么机关。
松江时雨低下头,爆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搭着江户川柯南的肩膀,半晌才缓过来,道:“柯南,没事了。”
“刚才我说的……”
江户川柯南下意识回头看他。
“是骗你的。”
男孩的眼睛猛然瞪大了!
金发青年的语气很轻很缓,但也勉强有些活着的味道。
自我封闭的进程被强行打断,就像是把蜗牛从壳里揪出来一样,起码短时间内恢复了活力。
他环着小侦探的肩膀,用冷冰冰的指尖捏了捏对方的脸颊,接着才看面前沉默不语的“工作人员”。
“我曾经是A。”松江时雨平静地望着他的眼睛,“但不是公安的卧底。”
他曾经是A,货真价实的组织成员,对红方没有任何的怜悯。
轻柔的话语出口便消散在风中,却像是一颗子弹,瞬间将安室透击退了半步。
他感觉自己很僵硬地站着,却不知在外人看来颤抖得有多厉害,四肢开始不听使唤,手指痉挛着,想要举起枪,又无力垂下。
面前这人的模样没有丝毫改变,他见过松江时雨眉眼弯弯的样子,也见过他凌厉如锋的时刻。
他们在一起做三明治,松江时雨无数次理直气壮地将黑暗料理塞到他的嘴里,就为了看他扭曲着脸还夸好吃的表情。
他被罚了无数次检讨,无数次想抗议,但永远都会败在一句“听教官的话”上。
总之一切的一切,都不含括跟组织有关的任何事迹。
更别说是——A!
哪怕已经有了99%的确定,安室透却依旧希望松江时雨说出那1%的可能。
而不是现在这样......
他拿着枪,像是个审判者一样站在松江时雨前面,而后者却一副坦然接受的模样。
“我是A。”
——他又听见松江时雨低低重复了一遍。
金发青年放弃了所有的掩饰,直接自己撕开了伪装。
拼图的最后一块碎片倏忽齐全了。
松江时雨失踪的七年,在组织,就在波本的身旁!
而赤井秀一知道这一切,灰原哀知道这一切,朗姆也知道这一切,所有人都在瞒着他!
为什么——!!!
安室透近乎是目眦欲裂,他张着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几声不成调的泣音被压抑着吞回肚子。
为什么偏偏是要瞒着我!
他探查了那么久,主动询问了那么多次,哪怕松江时雨有一次心软告诉他真相,哪怕有任何可以解释的缘由,他都会相信!
不管是什么东西,什么苦衷,他都会信……
但是没有如果,如果不是他凑巧出现在这里,松江时雨还会跟江户川柯南编着他的谎言,在隐瞒他的事情上再露出个满意的笑!
安室透猛地转身,他冷着脸,对着平静的海面连开了三枪,声音淹没在对面已然开始燃放的烟花声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手指划过滚烫的枪管,带来了格外清晰的灼疼,安室透的所有注意力却放在自己的衣摆上。
有只手小心翼翼地抓住了他。
被隐瞒和欺骗的愤怒充斥的头脑,安室透下意识控制着身体又后退了一步,那只手垂下,重重地磕在木板上。
起初半跪着的松江时雨,不知何时坐在了地上。
他慢吞吞地收回手,另一只手还撑着地面,望着他的模样,让安室透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收养的小狗哈罗。
江户川柯南不发一言地望着胜利号。
聪明绝顶的小侦探或许已经发现了什么,又或许只是觉得这个属于“旧仇”的场面,没有他插话的余地。
头顶传来了螺旋桨的声音,似乎有直升飞机过来,但早已知道警方调动救援的众人没有在意。
安室透看着松江时雨双手撑着甲板,像是将所有的力量都灌注进孱弱的双腿,他试着站起来,站到一半膝盖又磕在地上发出闷响。
那没有多余表情的脸上没有出现什么难堪,被镜片挡住的睫毛缓慢扇了扇,忽然伸出手重重地拧了自己的腿一下。
安室透恨不得跳下海去冷却的愤怒突然卡带,后知后觉想起在组织中A最显著的特点。
他为什么会突然站不起来?
明明平时都是好好的啊?
混乱的意识永远比不上行动的速度,安室透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他猛地一个箭步冲过去,俯身拽住了松江时雨的胳膊。
“你干什么啊......”
沙哑到极致的声音说出来,震得在场人都蓦的一静。
松江时雨安静地看着他,开口道:“我们先离开吧。”
“之后的事情,随便你。”
似乎到现在,松江时雨也没将他的怒火放在心上。
明明不可能认不出来他是谁。
安室透觉得自己的灵魂和身体确实被撕裂成了两半。
这艘船他上来的时候很小心地观察过,基本不会再藏着其他人,危机自他开枪后便已经消失了。
朗姆已经死了;那一枪瞄准了那么久还没打穿他的后脑勺,起码说明不是想杀他们;江户川柯南知不知晓这些情况也无所谓——
他应该现在就抓住松江时雨的领口,把自己的易容扯掉,彻底撕破最后的遮羞布,质问他为什么要对景光下手,为什么在想起来后还不愿意告诉他?
明明只要松江时雨给出理由,他都可以接受才对。
但偏偏,现在收获的只有近乎漠然的平静。
实际上,安室透只是像是个运转过度的机器,他卡壳着将松江时雨搀扶起来,另一只手拉住了江户川柯南,接着迈开沉重的腿迅速朝女神像下的通道走去。
安室透的手死死扣着松江时雨纤瘦的肩膀,用力极大。
“你后悔吗?”他喃喃出声,“你会后悔吗?”
没有人注意到青年逐渐死寂的表情,直到又传来了一声枪响——
子弹落在了女神像上,直接击碎了塑像的手指,粉末簌簌落下,落到了还未走到门后的三人头顶。
是直升机?!
安室透顿时一惊,但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回头,就感觉自己的手被强行扯了下来,一阵力道把他猛地往门里推。
门上踩入便是台阶,在他另一侧的江户川柯南险些被绊倒。
他下意识将男孩护住,扭头只感觉面前光线一暗,门直接被关上了。
“我不后悔。”门外传来了轻声细语的回答,甚至还轻轻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