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们想帮助我,但,不必如此。”
许是说完觉得刚才的语气有些生硬,笹谷椿又道:“我说过,已经到了彻底没有办法的地步了,我不想自怨自艾,也不想表现得好像很凄惨的样子,就这么平淡地走到最后,我觉得很不错。”
听者不由得静默,其中,萩原研二的手指动了动。
他仿佛还记得指间残留着的脓血的触感。
前辈是一个相当高傲的人,以他的性格,确实不会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血肉模糊,满是凄惨的模样。
这就是他的表现一切如常,直到最终时刻都没露出破绽的原因。
“我希望你们也不要太在意。”
看,他果然这么说。
“不在意,真的可以不在意?”
松田阵平没忍住出声。
他本来只是发泄情绪,真正的意思是不可能不在意,但在笹谷椿听来,就成了询问。
“当然可以。”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这便是他对他们的态度柔化了些许的证明。
只认识了“几天”的奇怪地缚灵,和性格孤僻的警校生能有多深的交情?虽然道理说出来颇有些伤人,但他们的确没必要为他的事情纠结难安。
“……如果,再早一点,就能来得及?”
听到不可能的假设,笹谷椿略微停顿片刻。
“再早一点的话,应该。”
“那得回到多早才行?”
“……”
“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笹谷椿将话题截断,转口道:“还不抓紧时间享受你们珍贵的警校生活,说不定明天我就考虑以防不备,把你们给超度了。”
不用考虑,你“明天”真的这么干了——险遭超度五人组竟然还有心情吐槽,足以说明他们的心境大有变化,彻底振作了起来。
前辈亲口说了,如果能再早一点,还来得及!
五人一下子有了底气,神态迅速放松,虽然没有不知情的“昨天”那般轻松自在,但到底恢复了活力,前辈的身周一米范围内又一次热闹起来。
当然,只有他们在说话。虽有合理不紧绷的前提,但纯当自己来旅游的可不行,总得套出点前辈会变成这样的原因。
据现有的稀薄神秘学知识(外加拼脑洞乱猜)可大致推理,前辈凭一己之力牵制住了无数害人的诅咒,强行阻止它们为祸一方。
他失控的原因,要么是在他自己身上,譬如力量衰弱之类的身体原因,要么就是那些诅咒搞了幺蛾子。
而变故一定不是突然发生的,存在一段不短的缓冲期,他本人才会有所预料,及时做出……自杀的选择。
至于前辈对诅咒的处理方式,具体是封印还是控制,外行人看不出来,唯独可以确定他们之间的联系非常紧密。
紧密到,前辈变成咒灵后,丘比等诅咒哪怕降级成了伪咒灵,仍被牢牢栓死在他身边。
“这还需要猜吗?前辈在这儿呢,直接问呀。”
降谷零:“啊?等等,正常情况都是根据线索一步步推理,最后拼凑出……”
还是萩原研二。
恐怖的社牛压根不讲推理作品基本法,他把胳膊搭到前辈肩膀上了,他开口了——他A了上去!
“前辈,能不能告诉我们,你和那些诅咒是什么情况?这对我们非常重要,拜托了!”
遇到一个不按理出牌的,前辈的肩头微不可见地抖了抖,内心也很麻木:“……”
但他还是回答了。
“你们不能成佛,一定是因为太八卦,这跟你们没关系吧。”
“哪有,非常有关系!真的!”
“真麻烦……算了,说说也没什么。首先,不是‘它们’,是‘它’。”
“——单数?”
“对,本质是单数,只有一只咒灵。”
伴随窸窣的开锁声,锁孔转动,内馆紧闭的大门打开了,缓缓展露出空无一人的射击场。
不用训练的下午,笹谷椿来到射击馆,降谷零等人不能算“人”,旁人没有注意到他的行踪,所以可以说成“独自前来”。
钥匙是以帮忙检查馆内设施的维修情况为由,从保管室老师那里借来的,过程特别顺利,与在射击馆多待一分钟都会引来教官密切关注的松某形成鲜明对比。
松某很不平衡,然而他羡慕也没用,谁叫笹谷椿是入学期间从来没闯过祸,不合群但很受教官喜欢的第一名呢?
在他把惊世骇俗的事做出来之前,只看前期,谁都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约等于随身挂件的五人此时就看到,笹谷椿进来以后,瞥了挂在射击场天花板角落的监控一眼,监控镜头内的红光便暗了一瞬,显然会恰到好处地失灵一会儿。
漫不经心满足“幽灵”们好奇心的同时,他把带在身上的枪取了出来。
“我们的关系很简单。我在,它就在,我死,它跟着死。又因为咒术师与咒灵是绝不可共存的敌人,只要我还活着,我们之间的斗争便永无休止。”
居然是……同生共死?
五人被这信息量巨大的几句话弄得愣住,但反应又很快:“如果是这样,这个咒灵绝对不会放任你死!那么……”
“可惜,这不是它想就能阻止的。”
笹谷椿自顾自调整好位于最中间的靶位,站在对应的射击位,将自己随身携带的枪举起。
五人的目光不约而同集中在那把做工并不精细的手.枪上,表情控制不住变换。
“前辈,耳罩——”
“砰砰砰!”
不需要耳罩这么累赘的东西,视线直视前方的青年按下扳机,三声枪响震耳欲聋,盖过慢了一步的提醒,对面的枪靶上出现了弹孔几乎重合的三个十环。
降谷零三人第一时间看向枪靶,本能地优先关注前辈的枪法,而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两个机械爱好者却一顿,视线落在另一个方向。
他们最是清楚不过,前辈手里这把枪是手工自制的,但外形粗糙不影响实际的使用效果,精度与精密加工的枪械相比,纵然存在一些可调整的误差,只是正常使用的话,绰绰有余。
这一点,又与当初神秘幽灵的死亡资料,乃至于后来的警校七大怪谈之五吻合了。
眼前的这把枪,就是笹谷椿自己做出来,用来结束自己□□具。
他自然没有要告诉“幽灵”们实际用途的意思,权当做自己是心血来潮偷溜进来练练枪法,只不过,他们已经提前知道了。
弹壳在光滑的地面缓缓滚动,笹谷椿走过去,耐心地把它们捡起来,直起腰,回头看向不知为何滞留在原地不动的五人时,语气仍旧轻描淡写:“有人提前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做了一些如今活着的人们都应该感谢他的准备,因此,不会出现我死不掉的情况。”
伊达航不禁问:“那个人是谁,他做了什么?”
“跟你们没关系,没必要多问。”
言下之意是你们都死透了,还一个劲儿八卦个啥。
众人一听顿时急了,正说到关键线索呢,戛然而止怎么行!
“前辈!”
“前辈——”
“前辈~~~~~”
一声比一声黏糊,到最后几乎约等于在撒娇,笹谷椿受不了:“停!”
“是一个男人。”
“嗯!”
“我最厌恶的仇人。”
“嗯嗯!”
“愚不可及、不可理喻的混蛋,没有感情的冷血生物,你们遇到必须躲远点的家伙。”
“哇靠,好强烈的感情色彩,不过这个描述……”
听着有点微妙的熟悉感,是错觉么?
更奇怪的是,这番话只有言辞激烈,笹谷椿实际上仍是平铺直叙,甚至没有露出多余的表情。
做完最直白的评价,他突兀停了下来。
“前辈?还有呢?”
“……”
“没了,反正你们也遇不到。”笹谷椿收枪,毫不留恋地从他们中间穿过。他发自内心不想多说的时候,没人能让他改变心意。
“我走了,你们要是想留下来玩,记得锁门。”
“不不不没有可玩的我们跟你走!等等啊前辈!”
一群人连忙唰啦啦跟上去,坚决要把前辈紧密包围到最后一秒。
这时候已然隐隐感觉到了,像这样的行为,没有意义。
哪怕跟在前辈身边寸步不离,拖延时间似的跟他搭话,把空洞的夜晚尽可能地延长,日月会照常轮转,今夜的零点依然会到来。
时钟敲响,日期更新。
一人朝前,五人向后。
短暂地擦肩后,便会背道而驰。
“明早你们别再磨磨蹭蹭的了,我没空再来找你们。”零点之前,笹谷椿如是说。
“拜托了,还是来找找我们吧!”
“不要,没空。”
“啊,前辈……口嫌体正直说的就是你吧。”
“什么?”
“没有没有!总之,不早了,前辈快点休息,我们……明天见!”
怀揣着可能的希望,毅然舍弃掉在背后默默凝望着他们的前辈,投向下一个“明天”。
真的——是正确的吗?
嗯。
不能犹豫。
他们做的,一定,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