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婢女听见开门声, 正要露出喜色,迎面忽然对上了林惊微阴沉沉的目光,还没彻底扬起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清、清蘅君怎会在此?
这婢女虽是城主府的下人, 却在来之前收了扶乐来的灵石,自然要尽力去请霜霜姑娘。
可是怎么没人告诉她, 清蘅君也在霜霜姑娘的房间里?
回想起来之前, 无意中听见扶乐来怒骂清蘅君的话,婢女猛地打了个寒颤。
“清蘅君。”婢女来不及多想, 赶紧福了福身。
她极力稳住了自己的脸色, 背后的衣衫却被冷汗打湿了, 整个人瑟瑟发抖。
没人能在林惊微冷淡的视线中安然处之。
林惊微根本没看她, 她一想到江秋渔当真要去看望扶乐来, 心头便又气又怒,还酸溜溜的,整个人处在极端的暴怒之中,只是面上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当着江秋渔的面, 林惊微自然不会发作,只是暗地里, 扶乐来免不了又要吃一番苦。
“走吧,清蘅君。”江秋渔见林惊微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一副十分勉强的模样, 心中不免有些想笑。
这人明明不想她去, 却又不直说, 只会在一旁生闷气。
这一点倒是跟从前一模一样。
林惊微听她催促自己, 脸色越发冷沉, 吓得一旁的婢女两腿发抖, 差点儿跪下求饶。
幸好,林惊微并未发作,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率先大步往前走了。
在她身后,江秋渔看了一眼这名吓坏了的婢女,轻声安慰道:“别怕。”
婢女仰头,望进了江秋渔温柔明媚的眉眼中,这位霜霜姑娘当真长了一副好颜色,双眼清澈有神,眉心一点红痣是画龙点睛之笔,衬得这张脸越发活色生香。
怪不得那位鲛人族的太女殿下对她念念不忘,就连清蘅君也……
婢女正在脑海中思索着,陡然感受到了一股极阴冷的气息,她下意识地转头一看,正对上了林惊微深红的眼眸。
她赶紧低头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再不敢多看。
江秋渔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心想,这人的醋劲儿也忒大了。
就连小丫鬟的醋也要吃。
两人跟着小丫鬟穿过长廊,彼此之间毫无交流,出了萧竹院之后,外面一个人都没有,显得格外寂静。
直到路过湖边水榭时,林惊微的眼眸才动了动,回忆起了昨天晚上的场景,她把阿渔扣在怀中,诉说相思之情。
那个时候,阿渔虽然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却也并未推开她。
想到这一点,林惊微不禁转头去看江秋渔的神色。
却见江秋渔也正盯着水榭看,唇边的笑容比方才对那婢女时要温柔真诚的多,眼眸里映着暖和的春日,好似也在怀念着什么。
林惊微心里的怒气忽然淡了下来。
她如今受了血引长眠的影响,又改修杀戮道,浑身上下沾染了太多血气,再加上跟江秋渔分别了二十年,种种原因之下,林惊微的性子才变得如此阴冷易怒。
一点小事便能轻易挑起她的怒火,但幸好,尽管她再生气,也从不曾伤害江秋渔。
江秋渔清楚地感受到,身旁之人的气息似乎不如方才那样低沉可怖了,她在心里舒了口气,眼眸里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虽然很容易吃醋,但是也很好哄。
两人到达桃月馆时,扶乐来正一眨不眨地望着门口,看见江秋渔从门外走来,她下意识地扬起了笑容。
“霜霜……”姑娘两个字还未说出口,扶乐来便看见江秋渔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林惊微?!
扶乐来顿时瞪大了眼睛,放在被子下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林惊微怎么会跟霜霜呆在一起?
扶乐来此时正靠在床边,她一看见林惊微,便显得十分激动,想要说些什么,身子才刚动了动,一股剧烈的疼痛感使得她面目扭曲,再不敢乱动。
江秋渔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分明了然于心,却仍是佯装不解地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扶乐来怎么好意思承认自己是让别人给揍了?
她的目光里充满了愤怒和恨意,直勾勾地盯着江秋渔身后的林惊微瞧。
扶乐来不傻,揍她的人除了林惊微,还能有谁?
想来,这人在白日里便想揍她,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林惊微到底没有当着众人的面失控,可等她与霜霜一分离,这人便下了狠手。
扶乐来自知不是林惊微的对手,可被昔日的情敌压着打,毫无还手之力,她心里还是十分憋屈。
当她看见林惊微跟着霜霜一起进来时,这种憋屈感达到了顶峰。
当年她跟魔尊打了一架之后,那人便回到了魔宫中,扶乐来一直想去找她,只可惜进不去云照大泽,只得作罢。
后来的十年里,她潜心修炼,时常闭关,因此错过了那一场大战,等到她从闭关中清醒后,便听闻了魔尊魂飞魄散的消息。
扶乐来当即便想要闯进云照大泽中,为魔尊报仇。
只可惜她根本不是林惊微的对手,在她闯进枕元城之前,林惊微便出手封住了云照大泽。
扶乐来对林惊微可谓是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恨不能生饮她的血肉,让她也尝一尝魂飞魄散的滋味!
魔尊也就算了,为什么她连霜霜也要抢?
扶乐来强忍着一身疼痛,艰难地坐起身来,“霜霜姑娘,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你说。”
林惊微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并未听见她这一句话,可她投过来的目光里,却带上了几分嘲讽之色,分明是极看不上扶乐来。
扶乐来咬紧牙关,“清蘅君,你还要留在这里看笑话吗?”
她以为林惊微会就此离开,没想到这人却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桌前,还伸手替自己倒了杯茶,用素白的指尖捏着茶杯放在唇边。
借着喝茶的动作,林惊微那双暗红的眼眸微眯了下,清艳的脸上露出了一点儿审视之意。
要不是为了防止扶乐来对阿渔动手动脚,林惊微压根不想再看见她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她以为自己昨晚给的教训已经足够深刻了,如今看来,到底还是她心慈手软了。
若不是阿渔对这人有着几分特殊的关心,林惊微怕江秋渔生气,也不至于落入如此为难的境地。
毕竟解决碍眼的人的最好方式,便是让她永远消失在这个世上。
林惊微压低眼眉,冷淡地看了一眼扶乐来,随后又将视线放在了江秋渔身上。
江秋渔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侧面对着林惊微,她的目光落在扶乐来身上时,眼里的笑意淡了几分,“恰巧遇上了清蘅君,听说殿下病了,清蘅君也想来看一看你。”
放屁!
扶乐来一听就知道她没说实话。
林惊微怎么可能好心来看她?
不过一想到霜霜应该也是被逼迫的,扶乐来又压下了心底的怨气,表面上在同江秋渔诉苦,实则却传音道:“霜霜姑娘,清蘅君并非好人,是不是她强迫了你?”
江秋渔对扶乐来本没什么好感,但也不算讨厌,可扶乐来对林惊微的态度如此恶劣,虽说也是为了她,但江秋渔的心里总有几分不悦。
因此在面对扶乐来时,她的态度便冷淡了许多。
“太女殿下。”江秋渔也传音道:“这是我的私事,就不劳太女殿下关心了。”
这话听在扶乐来耳朵里,却成了霜霜已经被林惊微迷惑哄骗住了的证据。
她心急之下连传音都忘了,当着林惊微的面说道:
“霜霜姑娘,你还记得我先前说的那位故人吗?”
扶乐来咬了咬牙,“她正是林惊微的前道侣,在二十年前,死在了林惊微的剑下。”
扶乐来顿了顿,苦心劝道:“林惊微对自己的道侣尚且能狠下心来,又怎会善待旁人?”
一旁的林惊微听见这话后,脸上的表情更加淡漠,眉眼之间有着藏不住的阴郁之气。
江秋渔却隐约从她的话中听出了几分不对劲。
先前江秋渔故意灌醉扶乐来,趁机向旁人打听消息时,心中便有了这个疑问。
在其他人的眼中,林惊微跟她的关系似乎并不亲近,林惊微会入魔,也只是中了她的计谋。
她好像从未在旁人的口中听见过替死一事。
扶乐来若是知道林惊微愿意以身代她魂飞魄散,绝不可能再怀疑林惊微的用心。
究竟是大家不愿意相信此事,认为这也是林惊微的计谋,还是说当年知晓真相的人都有意隐瞒了事实,所以外人才不知晓此事?
如果是后一种情况,林惊微明显已经背叛了正道,甚至亲手斩杀了不少正道中人,他们为何还要替林惊微隐瞒?
难不成这也是天道的安排?
它对矫正剧情一事还没死心,所以不想彻底毁掉林惊微的名声,以期待某一日,林惊微还能成功飞升成神?
江秋渔若有所思地用余光瞥了林惊微一眼,孰料这人也正定定地看着她,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彼此的眼底似乎都有无尽的深意。
江秋渔收回目光,又向扶乐来传音,“太女殿下,可我怎么听说,此事还有内情?”
扶乐来没有听出她话里的试探之意,闻言嗤笑了一声,“还能有什么内情,不过是她想算计我那位故人,自己却也落得个入魔的结局罢了。”
江秋渔垂下眼眸,“你说她们是道侣,想来清蘅君对你那位故人应当还是有几分真心在的。”
扶乐来正想反驳她,转念一想,何不就让霜霜如此误会?
“她若是真心喜爱我那位故人,就更不可能喜欢你了。只因你与那人长相相似,她只将你当做替代品罢了。”
她只是用这张脸聊寄相思之情罢了。
扶乐来说话一针见血,且向来不懂得委婉,江秋渔若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替身,此时恐怕要被她这番话给气得吐血。
余光瞥见林惊微的身子似乎绷紧了一些,就连手上捏着的茶杯都有了一条细细的裂缝,一路从杯口蔓延到杯底,两滴茶水从细缝中渗了出来。
江秋渔清了清嗓子,“殿下误会了,我与清蘅君之间清清白白,即便她将我当做亡妻的替身,于我来说,又有何妨?”
清清白白。
林惊微细品着这四个字,昨天晚上她把江秋渔抱在怀里亲的时候,她们之间可算不上清白。
不过林惊微没有说话,她这恰到好处的沉默给了扶乐来一个错误的信息,让她以为林惊微并未得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霜霜姑娘,我并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只是想让你看清楚某些人的真面目。”
江秋渔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殿下的苦心我都明白,只是殿下实在不必为我烦忧。”
她虽然是在对扶乐来说话,余光却一直看向林惊微,“即便清蘅君真的只是想用我来纪念亡妻也无所谓。”
“她与我那情投意合的师姐,也有几分相似。”
扶乐来呆住了,林惊微却是不动声色地放松了身子。
师姐,指的应该是她吧?
江秋渔一边说着,一边还故作伤心地抹了抹眼泪,“看着清蘅君的这张脸,我便想起了从前师姐领着我穿过人群的模样,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闻言,林惊微的神色有片刻的恍惚。
原来阿渔还记得她们从前相处时的场景。
那时她在灯下看阿渔,也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林惊微的眼神越发柔和,只是她的脸色向来冷漠,这一点儿细微的变化并不明显,唯有一直暗暗用神识打量她的江秋渔,将这一幕收入了眼底。
扶乐来并不知道这两人的小心思,听见这话之后,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知道霜霜有过情投意合之人,却并不知晓对方的身份,乍一听见这话,扶乐来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林惊微的反应。
林惊微知道自己也被当做旁人的替代品了吗?
却见林惊微压根就没看她,目光一直落在霜霜的身上。
不知为何,扶乐来的心中骤然升起了一股恐慌感,仿佛竭力想要抓住的东西还是从手指间溜走了。
江秋渔来看她,并不只是为了安抚林惊微,她还准备交给扶乐来一个很重要的任务。
“殿下,我很快就要跟随清蘅君前往魔宫了,此次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再见。”
扶乐来大惊,“你要跟她回魔宫?!”
这怎么行?!
林惊微是怎样的人?
她自从改修杀戮道之后,便杀人不眨眼,此时她还能因为霜霜的那张脸,对她宽容几分,若是林惊微日后厌倦了,霜霜又会有怎样的下场?
扶乐来顿时红了眼,虽然这些日子以来,霜霜对她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的,可扶乐来却是越来越喜欢她,她不仅在霜霜的身上看见了那个人的影子,还发现了霜霜不同于那人的一面。
扶乐来知道,自己的心思也算不上正派,她指责林惊微,其实她自己也一样,她们都把霜霜当成了那个人的影子。
可扶乐来坚信,至少自己不会伤害霜霜。
林惊微就不一定了。
只是霜霜心意已决,扶乐来知道自己无法改变她的决定,她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插手霜霜的事情?
江秋渔神色淡淡地看着她,扶乐来一副快哭了的模样,江秋渔却依旧冷静,“这些日子以来,殿下对我的照顾,我都看在眼里。”
“我无以为报,只能将自己常用的一支玉簪赠送给殿下。”
江秋渔从自己的头上拔下了一根玉簪,其实这只是她方才来的时候,随手从妆奁里面找出来的。
身旁还坐着一个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醋坛子,江秋渔又怎会真的将自己的贴身用品送给扶乐来?
她原本没打算利用扶乐来的,是这人的态度令她颇为不爽,江秋渔对她便也没有了那一份耐心。
林惊微是她的人,她凶林惊微可以,可旁人有什么资格教训林惊微?
江秋渔在心里讽刺地笑了声,扶乐来嘴上说着喜欢从前的她,却能在没认出她来的时候,又喜欢上跟她长相相似的霜霜,她嘴里的喜欢根本算不得数。
扶乐来犯了江秋渔的大忌,还几次当着江秋渔的面针对林惊微,江秋渔利用起她来,毫无愧疚之心。
饶是如此,当林惊微看见江秋渔将玉簪递给扶乐来的时候,脸色仍旧不是很好看。
阿渔是她的,阿渔的东西也该属于她。
即便是一根不起眼的玉簪,也不能便宜了扶乐来。
扶乐来却不知道自己又被林惊微记了一笔,她颇为受宠若惊的将那根玉簪接了过来,“霜霜姑娘……”
霜霜究竟知不知道,送别人玉簪是什么意思?
她抬头望向江秋渔,并未从对方的脸上瞧出任何异样之色,便知道一切都是她自己多想了,霜霜并无其他意思。
江秋渔的确没那么多小心思,她连玉佩都能随手送给旁人,更何况是一根不常用的玉簪?
且她并非无缘无故送东西给扶乐来,江秋渔在这支玉簪上留下了一抹自己的神识,她笃定扶乐来定会将这根玉簪随身携带,正好借着扶乐来的眼睛,来观察洛希月。
眼下江秋渔尚不确定洛希月是否拥有系统,若是贸然对她出手,恐打草惊蛇,她干脆将主意打在了扶乐来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