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之人里,唯有江秋渔依旧眉眼冷淡,正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迎面而来的女子。
林惊微穿着一袭黑衣,袖口衣襟用绯色的布料封了边,衣袖裙摆上皆用金线绣上了扶桑花的图案,她的腰间挂着一枚雕刻有九尾狐狸的玉佩,行走间魔气涌动,淡淡的黑雾随着她的步伐逐渐消散。
她的肤色极白,是一种充满病态的苍白晶莹,整张脸毫无血色可言,唯有眉间的一道血色印记,与那双暗到发黑的红眸,为这张脸增添了一点儿属于活人的色彩。
毫无疑问,清蘅君的面容之盛,天下无人敢与她争锋,可众人只要一对上她那双冷漠到死寂的眼眸,便觉得心底阵阵发寒,再不敢同她对视。
江秋渔的视线扫过林惊微那双毫无情绪的血色眼眸,目光渐渐往下,落在了林惊微的右手上。
林惊微的大部分手掌都隐藏在了宽袖之中,唯有一点儿指尖露了出来。
江秋渔好像在那上面窥见了一道新鲜的伤口。
她抿了抿唇,心口好似被什么东西堵着似的,泛起了阵阵酸涩感。
这人怎么把自己搞得这样惨兮兮的?
林惊微知道她不喜欢血腥味,从前哪怕遍体鳞伤,也林惊微只能死死地盯着她,直到那道赤色的身影彻底消散。
在某些时候,林惊微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身穿嫁衣的阿渔是假的,笑盈盈地望着她,同她对饮合卺酒的阿渔是假的,被她一剑刺穿心口,最后在她怀里彻底消散的阿渔,也是假的。
但大部分时候,她都分不清真假,只能一遍遍地从美梦中惊醒,然后跌入更深的噩梦之中。
她早就在日复一日的现实与幻境的交替中,成了个没有人性,毫无理智可言的疯子。
江秋渔站在人群的后方,位置并不显眼,她又有意隐藏了自己的身影,林惊微虽然朝她这边投来了一瞥,却又很快收回了视线,并未察觉到她的存在。
江秋渔看着林惊微跨过门槛,进了堂屋里,墨色的裙摆彻底消失在眼前。
片刻之后,里面又重新响起了司礼的吟诵声,气氛虽然不如方才热闹轻松,但总算该有的流程都有。
江秋渔没进去,她的身子仍旧靠着檐柱,眼眸半阖,不知在想些什么。
扶乐来见进来之人竟真的是林惊微,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等林惊微进去之后,她才冷哼一声,小声道:“这人怎么来了?”
语气里充满了厌恶与不解。
没人回答她,扶乐来这才发现,自方才起,江秋渔的反应便有些不对劲,这人变得沉默了许多,表情也不大好看。
扶乐来的心里闪过一丝怀疑,“霜霜姑娘,你怎么了?”
江秋渔回过神来,转头冲她笑了笑,“我只是有些好奇,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清蘅君啊。”
扶乐来撇了撇嘴角,“你可别被她骗了。”
“她惯会骗人。”
江秋渔眉眼弯弯,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赵舒寒送新娘子回新房了,城主府的管事招呼大家前往用膳的地方。
林惊微走在最后,其他人都不敢靠近她,那道玄色的身影显得孤零零的。
江秋渔的身子动了动,环抱在身前的手臂放了下来,不等她有所行动,便有另一人凑了上去。
“师姐!”
林惊微脚步不停,仿佛不曾听见这一声呼唤。
凤桉也习惯了,她大着胆子凑到林惊微身旁,双眼通红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声音微微哽咽,“师姐,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
林惊微闻言,总算停下了脚步,她转头看向凤桉,血红的眼眸深不见底,如不见光的深渊一般,翻涌着森冷的魔气。
“我说过,我早就不是你师姐了。”
她的嗓音失了以往的清冷,沙哑平缓,语调没有一丝起伏。
凤桉心里一酸,倔强地同她对视,哪怕身子都快僵硬了,也不肯挪开视线。
“我也说过,无论怎样,你都是我的大师姐,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林惊微的面色淡到掀不起一丝波澜,哪怕眼前的师妹已经哭红了眼,正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她也依旧无动于衷,只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随你。”
说完之后,林惊微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只留一缕黑雾飘散在空中,证明她的确来过。
江秋渔捻了捻指尖,不太确定地想,方才林惊微走之前,是不是朝她看了一眼?
这人的魔气也有失控的迹象,是一贯如此,还是说,林惊微已经察觉到她的身份有异了?
另一边,林惊微离开堂屋之后,身影顿时踉跄了两下,她寻了一处地方躲起来,后背靠着假山,汹涌的魔气彻底失去控制,破体而出,在一息之间摧毁了周围的所有景物,几株开得正艳的芍药瞬间枯萎,化为了灰烬!
那张本就透着病态的脸此时更加惨白,林惊微双眼猩红,眉目间萦绕着淡淡的魔气,眼底森寒幽暗,翻涌着浓郁的偏执之色。
她诡异地笑了声,薄唇轻启,嗓音哑到几乎听不清:
“阿渔……”
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林惊微垂在身侧的手做了个抓握的姿势,仿佛隔空捏住了猎物的脖颈,她垂下脑袋,低低地笑了两声,嗓音幽幽的,如同索命的厉鬼一般,“不会再放你走了……”
方才对视的那一眼,林惊微仿佛听见了来自灵魂的震颤,她甚至不需要试探便能确定,那就是她的阿渔!
不是以前的那些冒牌货,也不是她的幻觉,是她的阿渔回来了。
她不知道江秋渔是何时回来的,又怎会突然出现在此,可阿渔既然回来了,就别想再逃走!
就算是死,她们也要死在一块儿。
即便是天道,也别想再将阿渔从她身边夺走!
心底的念头刚起,头顶的烈日便骤然被乌云遮挡住了,四周顿时陷入昏暗之中,在那层层黑云之上,响起了震耳的雷鸣声。
仿佛在回应林惊微的这句话。
这一阵雷声中带着凛冽的威压,压得林惊微双眼充血,手背上青筋直冒。
林惊微却仿佛感受不到痛意,她仰头望着天空中的黑云,身形笔直如松,不见丝毫妥协之意。
因着江秋渔离开前的那番话,这二十年里,林惊微拼命修炼,她本是天生神体,修炼速度一日千里,又有江秋渔留下的天材地宝相助,修为早就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多亏阿渔提醒了她,往日林惊微无论如何都看不透的东西,如今也变得一目了然。
林惊微知道自己真正的敌人是谁,但它阻止不了她。
哪怕最后落得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的下场,她也要留下阿渔!
林惊微的眼前浮现出了一张含笑的面容,那人素白纤细的身影靠在柱旁,的地方时,却不见林惊微的身影,只有凤桉坐在桌前冲她招了招手,“霜霜姑娘。”
江折露正在啃鸡腿,闻言抬头冲江秋渔眨了眨眼,呜呜两声,算是打招呼了。
凤桉方才去找林惊微之前,就跟江折露说好了,让江折露先过来坐着吃点儿东西。
她知道江折露害怕林惊微,并不勉强对方,江折露也乐得不用去面对林惊微,凤桉来的时候,她已经啃了一个鸡腿了,正在朝第二个下手。
凤桉替她夹了块鱼肉,正耐心地剔着鱼刺。
江秋渔见状,目光在凤桉的手上多停了几息。
她不说话,只默默地在桌前坐下,江秋渔知道,有人会替她问出那个问题。
果然下一瞬间,她便听见扶乐来冷哼了声,问道:“凤桉姑娘,林惊微去哪儿了?”
凤桉听出了扶乐来语气中的不待见,她皱了皱眉,“师姐事务繁忙,我又如何能管得了她?”
再说了,这条鱼简直莫名其妙,师姐与她无冤无仇,她为何要摆出一副极不高兴的模样?
就跟师姐抢了她媳妇似的。
联想到扶乐来总是紧跟在与魔尊面容相似的霜霜身后,凤桉仿佛明白了什么。
这人难不成是江秋渔的旧情人?
江秋渔到底什么眼光。
这条鱼比起师姐来说,差的也太远了!
她连师姐的头发丝都比不上!
凤桉正在心里念叨着,余光忽然瞥见一抹玄色身影出现在了门口,她转头一看,果然是林惊微。
原来师姐还没走?
她还以为师姐已经离开了。
毕竟林惊微看上去不太像是会对这样的场合感兴趣的人。
林惊微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随后径直走向凤桉,在她身旁停了下来。
众人默默不语,佯装低头吃饭,实则偷偷注视着她的身影。
清蘅君想干什么?
凤桉的左手边坐着江折露,右手边是江秋渔。
她见林惊微停在自己面前,下意识地站起身来,让出了自己的位置,“师姐,你坐这儿吧。”
江折露一口鸡肉还没咽下去,闻言顿时呛在了喉咙里,差点儿被活活噎死!
她赶紧扒拉凤桉的衣摆,另一只手使劲拍自己的心口。
傻鸟!
是不是想趁机噎死她,然后再找一个更年轻貌美的?!
凤桉愣了愣,顾不上林惊微了,赶紧拉着她站了起来,神色紧张地拍着她的后背,“你怎么样?”
江折露疯狂摇头,她一看见林惊微那张死人脸,就心惊胆战,不敢说话,只知道抓着凤桉的手腕,委屈的不行。
林惊微没看她们,自顾自地在凤桉让出的位置上坐下了。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看江秋渔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