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来也终于明白裴温韦为什么用奇怪的眼神看自己,他们在讨论列车班次号时，自己亲口提到过看彩旗找车的事情。
他嘴角抽搐着说：“我见过彩旗，上面写着夕阳红旅行社。”
现在想想,那不就是导游带队时经常会拿的小旗子？
只有导游会指引乘客上哪班车,所以旗子是她插的，她人就在列车上。
田姝皮肤白皙，标准的瓜子脸,一双黑珍珠似的大眼睛。
这些优美的特征聚集在一起，却透不出丝毫美丽，她的长相初看平凡,这会儿大家一直盯着,忽然觉得很渗人。
如果先前还有人考虑导游是npc还是接到额外任务的玩家,现在绝对倾向于前者。
温时低声笃定地说道：“是npc。”
广播发出乘客较多的提示后，田姝问了句是不是在他们之前来得游客，如果是玩家，首先考虑的肯定是怪物或者上一批团灭的玩家,不会用游客这种说法。
面对众人的防备,田姝脸上急切的表情消退很快，单手取下假发套,露出原本一头飒爽的利落银发。
“不好意思啊。”她很诚恳地道歉：“这几波游客一看就没什么钱,我想早点结束工作，所以带着大家做了个小游戏,活跃一下旅行前的气氛。”
“……”在田姝周围玩家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结束工作的方式就是杀掉游客吗？
温时早就知道npc的思维方式异于人类，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看人真准。
他钱包里，确实只有一点零钱，估计其他玩家也一样。
“既然你们找到了我,”田姝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褪去怯懦，性格非常开朗，“接下来的行程，我一定会为大家好好安排的。对了，千万不要直呼我的名字哦，叫我导游小姐就好。”
温时忽然问：“你的影子在对面列车上吗？”
导游小姐笑着摸摸胸口：“只有丢了初心的人，才会有影子，我的初心一直都在。”
她接下来真的开始履行本职工作，主动为大家解释起有关初心的问题：“生活中要经历各种各样的选择，是什么让你们成为现在的人？”
导游小姐看向寸头：“就好比你，在站台踩着别人的身体上去。”
寸头脸色颇为不自在。
“但当时情况危急，就我看来没有问题，”她视线上下一扫寸头，“你在现在这个年纪，应该面对过人生重大的抉择。”
寸头是所有人里年纪最大的，二十八岁，只变小了一岁。
他没好气道：“我从小跟奶奶一起长大，后来她老年痴呆，我把人接过来照顾，去年寒冬她走丢了，我挣扎过要不要去找。”
在游戏里拼死平活就够痛苦的了，寸头受够了回去后还有人半夜起来，神经质地在地上泼水说打扫卫生，受够了没完没了地处理问题。
“然后呢？”钱来也忍不住问。
寸头暴躁地揉揉头发：“最后还是去找了。”
他为了活命谁都能害，但面对亲人还是下不去狠心。
导游小姐洋溢着笑容说：“你瞧，你违背了原始的冲动，明明你的初心是想要你奶奶冻死在寒夜里。”
她口中的初心，竟然指得是人类冒出最出格想法时的瞬间。
“如何脱离双标，杜绝伪善，做到自然界的众生平等？当然是物竞天择的丛林法则！夕阳红旅行团，专注帮你找回丢失的野性。”
钱来也冷冷道：“人没了分寸，和禽兽有何区别？”
导游小姐只是微笑看他。
温时小声提醒：“导游确实不是人，这家旅行社明显也不是人开的。”
钱来也：“……”
怪他冒昧了。
介绍完旅行的意义，导游小姐从口袋抓出一把瓜子，坐在一边开始嗑起来。望着不远处还在抓紧时间翻包的玩家，露出看戏吃瓜的表情。
“走吧。”温时转过身。
历南和小花半分钟前已经走了，导游不是影子，现在最重要的依旧是支线任务。
新人忽然追上来，一起搜寻车厢的玩家经历了先前的糖果事件，到现在都很虚弱，心思完全不在任务上。
“你好，我叫宋炎，”新人追在后面做自我介绍，“你很厉害，我想暂时跟着你学习一下。”
温时：“行。”
他同意得太过干脆，让人始料未及。
温时：“我的宗旨是日行一善。”
回到08号车厢，温时直接在下铺躺下，开始咸鱼。
宋炎愣了一下。
“劳逸结合，”他玩着手机，“我都揭发了导游，找线索的事情就让别人来吧。”
钱来也没批评他在这骨眼上犯懒，准备独自去翻几个包。恰好这时手机响了一下，他停下脚步，又有玩家发来线索：【影子是男性】。
差不多同一时间，宋炎试探问：“能随便教我些东西吗？”
温时半阖着眼，看似休息，实则是在缓解用刀的后遗症，“就说寻影这个任务。”
这下钱来也同样转过身，想听听他的看法。
温时：“哪一辆列车更安全？”
宋炎想也不想：“影子坐得那辆。”
导游亲口说过，k9999列车上没有她的影子，意味着影子们比玩家少面对一个大坑。
温时点头：“如果你是游戏，你要怎么平衡这点？”
宋炎低头沉思。
温时提示：“无缘无故多设计几条死亡规则不符合游戏的公平性。”
导游没有丢到初心，所以没有影子，这是符合逻辑的，莫名给影子们增加死亡规则，就有些儿戏了。
宋炎下意识想到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在影子里也丢一个超级厉害的玩家。”
说完他恍然大悟：“就像你之前说的，能混在我们中的玩家，肯定要像你一样有勇有谋……我们这辆车上存在一个厉害的影子，他的原身肯定也超级厉害，没道理连火车都登不上，更不可能直接遭遇开局杀。”
一旁钱来也眼皮一跳，这马屁拍的。
温时轻声道：“下本时，怕是有人接到了不同的任务，让他去k9999列车猎杀影子。”
否则哪怕是自己，也不会贸然登上全是影子的列车。
“游戏不会直接让人送死，”温时翻了个身继续盯手机：“所以那个人一定要非常、非常强大，甚至于他的技能
可能没有彻底封锁。”
虽然不知道技能是什么，但宋炎触摸到了真相的边缘：“那我们只要在这辆列车最厉害的几名玩家中选人就行。”
第一次推理出支线任务，他非常激动，看着温时和钱来也说：“原来这就是经验玩家的实力！”
钱来也：“……”
请不要擅自拔高我们的水平。
他定了定心神：“最厉害的肯定是两大公会的会长，再下来就是他们各自带的亲信，一诫的付知许和二诫的小花。”
“等自爆吧。”温时视线片刻不离手机：“以这几人的能力，不可能一条线索都找不到，只要看看谁最后一条都没发，或者故意发具有误导性的假线索就行了。”
钱来也忽然问：“你怀疑谁？”
“你呢？”
钱来也沉默了一下，片刻后说：“虞星洲。”
从分组那会儿他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虞星洲的分组方式看似很完美，但却给了他自己自由活动的机会，就算是毁线索或者伪造线索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温时：“我也觉得是他，虞星洲一直戴面具，连微表情控制都省略了，最适合做卧底。”
“……”离谱但莫名有点道理。
还剩最后五分钟的时候，群里的消息稍微多了一点。
宋炎一条条看过去，念了出来：“不是最后上车的人，皮肤不黑，反差萌……”
他眉心一跳：“反差萌是什么鬼？”
再一想，这条线索好像微微在隐喻自己是影子，看似弱小，实则表里不一。不管有没有影射，这条线索和他们推理出来的人选完全不符。
“什么鬼去看看就知道了。”
温时活动了一下身体，重新下地，快速给历南发消息，让他打前锋。
虞星洲的影子绝对不弱，温时同样做好了再次使用菜刀的准备。
消息发出去后，迟迟没有得到回复，温时扬了下眉：“该不会已经打起来了？”
历南的推理能力不弱，说不定还在自己之前发现端倪。
越往前走，动静越大，群里也有人在发消息：【历南对虞星洲出手了！】
钱来也面上透着几分庆幸：“幸好来得不是历南的影子。”
两大公会，论整体实力，一诫稍强一些，不过二诫更有钱，虚拟世界遍布
他们的产业。
温时对这种判断并不赞同：“虞星洲身上肯定有什么更适合对付影子的地方，游戏综合考虑才把他丢去了k9999。”
快走到的时候，温时把手机的摄像功能打开，递给宋炎。
宋炎不明所以。
温时：“稍后你录个像。”
搜车厢时，‘虞星洲’特意挑了靠近车头的位置。是为了遇到危险，直接占领驾驶室，然而外侧贴有禁止进入的公告，保险起见，他终究没有敢擅闯。
光是走到车头，温时他们就用了数分钟，狭小的位置不适合打群架，大部分人堵在后面，主攻的还是历南和小花。
“借过。”温时挤到最前面，观望战况。
防止被窥视，前两个车厢的窗帘全部被拉上，现在前车厢一片昏暗。只能隐约看到你来我往，飞踹和肘击等快出残影的打斗动作。
看高手打架还是很过瘾的，很多精英玩家在格斗方面都可以去竞争世界冠军。
温时啧了下：“早知道我也报个班了。”
人被逼到死角，‘虞星洲’的面具在可见度不高的情况下，依旧泛着淡淡的光泽。
“小花。”他低喝一声，“你竟然信历南不信我，还帮着其他公会一起对付我。”
小花叹道：“裴温韦发疯上车时，你没有一点起身阻止的意思。”
裴温韦当时神志不清醒，如果是真的会长，不会无动于衷，何况打了这么久，没有归类为自相残杀，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人过招，二打一，‘虞星洲’压根不占优势。
温时适时出声道：“别打死了，万一真的虞会长在那边被发现了，我们还能用这个交换人质，放虎归山比不上虞会长的安危重要。”
说完回头看了一眼宋炎，后者愣愣点头，表示录下来了。
温时把手机拿回来，检查录像的时候说：“做好事一定要留名。”
宋炎深吸口气：“真要被发现了，估计等不到交换人质，就已经被杀了。”
温时摇头：“如果是我，会选择重伤虞星洲做置换，用一个虞星洲换两个玩家。小花肯定会同意这笔交易救他们会长，甚至可能亲自抓人，不管最后成不成，我们这个团队都将人心涣散。”
宋炎心里咯噔一声，正主都这样，很难想象，他的影子会有多疯。
“放弃抵抗，投降不杀。”温时就差拿个广播喊了：“这位影子先生，倘若你再执迷不悟，我就要拿菜刀了，短时间的理智我还是能维持的。”
继续打下去只会白被砍几刀。
影子当然也很清楚这点，负隅抵抗不过是为了拖人同归于尽。在听到对方没有杀人的意思后，迅速开始做权衡。
温时：“就当前局势，拼尽全力也未必能杀一个，不妨搏一搏最后的生机。”
可惜影子身上并没有信任这种品种，只是挣扎了一秒，便继续动手，最后的杀戮对他而言更加有吸引力。
温时不可能一个人把话说完，那样缺乏说服力，他还需要一个打配合的。
人群中没多久传来一道很轻的声音，透着分庆幸：“虞星洲的影子缺乏他的理智，这么看来，影子并非我们想象的那么强大。”
这话有刻意为之的成分，但不虚。
譬如温时，他现在的身体状态是少年时期，这个时期的影子哪怕继承他后来全部的记忆和能力，也不可能完全摒弃少年时的叛逆。
说到底，影子是游戏根据玩家信息生出的一串数据，在思维方式上，相近但不可能做到完全趋同。
虞星洲影子的眼底不受控制地涌出几分火花。
不如本体像是一个死穴，精准地被戳到了。他忍不住去想本体遇到这种状况会做什么，然后很不情愿地承认，不但会束手就擒，说不定还会主动提出人质交换保命。
面具遮住了表情，却掩饰不住明显加重的喘气和手背凸起的青筋。
历南和小花没有乘胜追击，默等对方经历心理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