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她没事先告诉你一声,只因为她怕告诉了你,你留她,她又得乱起神来。或许她真是对你动了点心,”
说着,孟玉坦诚而怅望地笑一笑,“可是男女之情不就那么回事嚜,念头一时烧起来就不管不顾,但只要冷静下来想一想,哪里经得住几回推敲。”
他知道无论董墨多么英明过人,此番也能瞒天过海。因为他这话是真的,神色是真的,连他心中抑的泪也真的!就算那一双目空四海的眼睛将他看得肠穿肚烂,也是真的!
兰堂里倏地涌入一阵风,刮起董墨连声的咳嗽,磕磕绊绊的,由嗓子扯着心,一下一下地抽紧。当他还执着地在那些与梦迢相处的光阴里找寻一点佐证,风将他拍醒,妄图要证明什么呢?
她最终没有走到他身边来,那么即便对他曾有的心动也成了谜团。形同一个故事倘或没有结局,情节再多跌宕也不过是惘然。
作者有话说:
梦迢:我爱章平,是熄不灭的盼望。
董墨:而我对你,是几经衰落又兴盛的执意。
孟玉:但我要篡改她心动的痕迹,我要我成为她的末路。
孟玉可能已经疯了,揍他。
第47章 万事非(七)
董墨到孟家来, 向孟玉挑明了关系过问梦迢,这在孟家下人们之间是掀起了不小风浪的, 大家私底下议论董墨如何罔顾礼法, 梦迢又是如何浪.荡成性。
实则梦迢母女三人往前的行径大家皆看在眼里,只不过这些事不挑明,尚且能遮心。一旦挑明, 就是戳破了一个昭然的瘤子,脓水只管往外流, 并以往的不同俗流之处, 大家皆翻出来窃议, 议得热闹, 皆有种报复性的隐秘快乐。
梦迢这头仍然是与世隔绝, 别说这些热闹, 就连半点人声也听不见。秋浓了,衰蝉无踪, 吟蛩无迹,一点动静也无,梦迢仿佛失聪, 任凭白天黑夜地竖着耳朵捕捉响动, 也只有风在细细呜咽。
夜里她又怀疑那不是风, 分明是她自己的哭声, 在满室鬼魂似的游荡。尽管怕得这样子,她也坚持不点灯。在浅薄的月光里捏着那片碎镜,麻木地割着铁木栏杆, “呜哧呜哧”地, 眼睛空洞洞地盯着朦瞳的庭院。
廊下也许久不点灯了, 一连串的白绢丝灯笼里烧的是月光, 一点点幽白,烧出蓝的火焰,鬼魅地飘浮着。
梦迢一向是不惧鬼神之说的,此刻也不禁四肢合抱,把浑身骨头缩起来,隔着栏杆,眼珠子仿佛给丝线提着,这里转一下,那里瞥一眼,有些疑神疑鬼的迹象。
隐约听见轻飘飘的脚步声,她猛地将耳朵贴在栏杆上,那脚步声渐渐近了,她又是怕,又是喜,于是又是哭,又是笑。
庭外果然来人,是银莲,提着灯笼在门上照一照,鬼祟地环一眼四下,将打孟玉身上偷来的钥匙插.进锁眼里开了门,忙提裙钻进庭中。但见风卷梧桐,满地枯叶,踩上去咔哧咔哧响。
正屋的钥匙试了两把,总算也打开来,阖上门转身,银莲便“啊”地惊嚷了一下,以为是撞见个鬼。
提灯一照,并不是鬼,确是梦迢站在罩屏底下,披散着蓬乱的头发,穿着月魄的寝衣,苍白的脸,空空的眼,满面银晃晃的泪渍,嘴角却一下一下地向上抽搐着,似笑又非笑。
银莲狐疑地轻喊:“太太?”
不想梦迢一把扑上来拽住她两个胳膊,满目凄惶的欢喜,喃喃地,“你来了?你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银莲打量她好几眼,才将她搀到榻上,哪里寻了盏灯来点上,“太太,你怎么弄得这副样子?”
给这一问,梦迢恍惚有些回神,忙别开眼,无措地理了理头发,转回脸来,“你是来放我的么?”
倒将银莲问得无话了,她也不知是要来做什么,只是这两日听见下人们议论董墨,她忽然记挂起梦迢。可梦迢此时成了孟玉的一个禁.忌,他成日阴沉着脸闭口不提,银莲也不敢直言告诉要来看望,只得趁他今夜吃醉了酒睡着,摸了他身上的钥匙偷么到这屋里来。
到了这里看见梦迢这副神神叨叨的样子,只觉心乱如麻,有些惋惜,有些怅怏,皆化为一声叹息,“太太,你服个软不就好了?何必跟老爷硬顶着?吃亏的是你自己呀。”
梦迢眼色有些发怔,竟一下想不起来是为什么给关在这里。只记得被关着,听不见看不见,死了千百年似的。
“听见说前两天那个姓董的参政来家了,来问你的境况。太太与他……”
这一提,梦迢冷不防想起来了,是为董墨被关在这里。她倏然笑一下,泪水涟涟地滚落下来,一把拽住银莲的手,“他人呢?他知不知道我被关在这里?”
“给老爷打发走了。”窗外咔哧一声,吓了银莲一跳,忙扭头看一眼,见无人,她又转回来,“不知道老爷如何应付过去的,我也是听见下人说起才晓得。”
梦迢混混沌沌的脑子渐渐清晰起来,死死攥着银莲的腕子央求,“你放我出去好不好?就趁着这会!”
放她?银莲着实没想过这一桩,只是有些良心不安似的,总想来探望探望。
她把眼朝黑漆漆的夜望一眼,露出些为难,“外头正门角门上都守着人呢,你就是这会走了也出不去啊。”
说着,心里有些抱歉,垂着眼皮想了想,“这样好了,我去告诉那位董大人一声,叫他想法子。他住在哪里呢?你告诉我个他府上的住址,他要是真心为你好,总能想出个办法来,倘或他不是真心,这一试也就试出来了,往后太太也不必为了他与老爷闹得如此。”
梦迢忙抬手揩了两把眼泪,说下清雨园的住址,拉着她一再嘱咐,“你明日就去、千万要去!他知道了一定会想法子领我出去的!”
“嗳嗳。”银莲点头答应着,提着灯笼起身,“那我去了,我是偷偷来的,一会老爷醒了见我不在,恐怕起疑心。太太千万保重。”
梦迢将她送到门口,一眼望着她疾步而去。也不知是与人说了几句话还是有了盼头的缘故,她又觉得脑子清爽了许多,一干烦恼忧愁刹那都涌了回来。
这些忧思此刻倒如至宝,给她空虚混沌的脑子重新扣住,她紧抱着,又笑又哭地缩在榻上,万幸自己还没疯。
却说银莲这厢蹑手蹑脚地归到房内,以为孟玉还睡着,不想迎面瞧见一个影儿重重地嵌在床上,吓得她手上的灯笼也弹动两下,熄灭了。
黑暗里重又亮起一盏蜡烛,孟玉举着,照过她的脸,插在床侧的高釭上,“半夜三更,你到哪里去了?”
银莲一阵慌乱,对着他黑漆漆的瞳孔,不觉把脸低下去。她那颗心早剖得清清楚楚给他了,在他面前撒不来慌的。她只把脚尖往裙里缩一缩,“我去瞧了太太,看着她,像是有些不好。”
孟玉陡地将眼转过来,“她病了?”
银莲缓缓摇头,“病倒是没病,只是精神瞧着不大好。”
每日有丫头送饭,要是梦迢病了,孟玉不能够不知道。至于她的精神,倒是在他的预料之中。尽管在人群里多么孤僻冷漠的一个人,真将他与人隔绝开,都是承受不起的,人只管嘴犟罢了,梦迢也不过是嘴犟。
他笑了笑,带着些许决然的悲伤,“过些时候就好了,人不在孤寂里大彻大悟,怎能脱胎换骨?”他慢转身坐回床上,穿着一声品蓝的寝衣,“太太对你说什么了?”
“没、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孟玉拉了她的手坐在身畔,笑着叹,“好容易去个人与她说话,她会不求你点什么?她是我的发妻,你是我的小妾,你们俩会说些什么,我会猜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