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话。听观众的话,听甲方的话,也听钱的话。不惹麻烦,适时道歉,永远低头。
多光荣呢,这就是他最大的优势了。
剩下来半天展言都心不在焉的,没他的戏份了他也不走,安安静静坐在旁边看迟也演。他之前也琢磨过,但心态不太一样,这会儿看得更专注,眼神都有点儿吓人,好像非要从迟也身上看出来他到底为什么说自己不想演。结果越看越挫败,迟也演戏完全不“端着”,不管机位在哪儿,他照常说话行动,好像就是角色本人在说话行动,但展言也看得出,迟也一个老演员哪会真的不知管机位在哪儿,他就是浑然天成。而且迟也拍完一般都会再来两条,因为剧本太松散了,台词几乎都是他现挂。展言就在旁边听迟也跟苏皓讲他为什么说这句话,都是他完全想不到的地方。展言好像突然觉出点儿滋味来,在他脑子里,角色就是纸面上的角色,但在迟也那里人是活的。展言不知道这是天赋的差别,还是阅历的差别,还是“爱干这个”和“不爱干这个”的差别,到晚上回去了还继续发了半宿的愣,从“我到底想不想演戏”思考到了“我进娱乐圈是为了什么”,再思考到“我做这一切到底有没有意义”,最后停留在了“钱对我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越想越乱,最后又掏出备忘录,开始写小便签。
这次的小便签写得很长。他没有办法不去想江少珩,从很多年前起他就觉得江少珩在这一点上比他坚定得多。他在街头弹琴那个样子真的太快乐了,快乐得让展言嫉妒,让展言心生愤恨。写到最后早已离题千里,不再提迟也,不再提陈芳芝,反倒质问了一句,你凭什么这么快乐呢?
而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写完以后习惯性地复制,放进跟江少珩的对话框,发送。展言仿佛完成了某种精神净化的仪式,心里松快了一些,爬起来去卸妆了。
他现在卸妆还得连着脑门一块卸,展言就当自己是在洗头,搓了一脑门的沫,然后把脑袋伸到水龙头下面直接冲。
水有点凉,展言被激了一下。然后就在那一刹那,一个念头突然从他脑海中闪过。展言猛地抬头,脑瓜一下子撞到了水龙头,撞得他眼前一阵发黑,险些没站住。他狼狈地跳起来,也不管水滴滴答答地从脑门上掉进了领子里,百米冲刺似的跳回床上,抓起手机去找江少珩的对话框,长按自己那一大片的绿框框,手指都有些发抖。
选项出来了,已经没有撤回键。展言的心“咚”地一下,一路从心口砸进胃里,砸得他有点儿想吐。但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刚才那一下撞出脑震荡了。他现在觉得脑袋上鼓胀着疼,眼前出现了重影。
江少珩的名字消失了,变成了“正在输入中…”
展言一下子屏住了呼吸,江少珩输入了很久,他就憋了很久。但是什么都没有,江少珩的名字重新出现了,他停止了打字。
展言终于呼出了这口气。如果江少珩愿意当作没看到……如果他还能有那么一点点的默契,还能有那么一点点顾及自己的颜面——
手机突然振了起来,江少珩请求通话的界面跳了出来。展言立刻点了挂断,好像手机会咬人,一下子把它扔出去老远。
手机落在被子上,又开始振。还是江少珩。
展言双手抱头,“啊”地大叫了一声,然后爬过去两只手一起端着手机,任由它响了一分多钟,好像指望江少珩会改变主意似的。但江少珩铁了心,始终没有挂断。最后展言闭上了眼,用一种视死如归的神情接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