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海上风高浪急。我又如多年前放学那样,乘着一叶扁舟回北岛去,同行的还有平时在西苑服侍的张妈。四季因要去姚氏那里帮忙照看谨芳,并没有跟来,但同船去北岛的还有两个孔武有力的男仆,说是帮我们提行李,实则应该是博延派来看着我的人。
北岛的房子原是秀燕外婆的产业,因为北岛荒僻,轻易没有外岛人来住,所以一直空着,连父亲留下的几箱子书也一直在阁楼里闲置着。我睡过的床还在,换了被褥就能用。窗前种的小草自然死光了,不过我挂在檐下的海螺还在,海风一来,便放出互相撞击的咚咚声。
海螺声处待佳音。不管是冬生的人还是冬生的鬼,我都在这里等他归来。
黑子摇身一变成了秀燕外婆家的仆人,拉了几袋子瓜果食物来,帮我一起在桌上摆上父亲的排位,又在排位前面堆满祭品。张妈就在边上擦桌子,我不好同黑子多说什么,只好朝他投射询问的眼神。他却低着眼,看不出喜怒,中规中矩地说:“傅太太,都摆好了。”
那一刻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我会错了意,是不是我一厢情愿,是不是我在奢望不该奢望的东西。
午夜梦回,月光照在我床头。我又在梦里见到了冬生,这一次他划着他的小舢板,从雾霭重重的海上向我靠近。我喊了他一声,他却没有回答。我又喊得大声些,他才回应我,叫我的名字:“惠贞!惠贞!”
那声音仿佛就在我耳边,真切无比。我在梦中猛然睁开眼,自己的身体躺在床上,有人坐在我的床头。我抬头一看,月光下朗眉星目,正是冬生的脸,目光如当初一样坚定,只是额上和嘴角多了皱纹,像岁月风霜留下的痕迹。我伸手抚摸他的脸庞,触手温暖,心里诧异。就算是做梦,哪里能那么真切,连他脸上的皱纹都梦得如此逼真。
下一刻他握住我的手,在海风里轻轻喊我名字:“惠贞。”
我懵懂地问:“冬生?冬生?!真的是你吗?”
他笑起来,声音有些哽咽:“傻子,当然真的是我。”
我才醒悟过来,这原来是真的,是冬生真的回来了。
我同冬生十五岁相知,十六岁分开,相识不过两年,少年慕艾,我们也向来都是发乎情止于礼。却原来与他十指相扣是这种感觉。我良久说不出话来,眼泪扑簌簌落下来,他又轻轻抚上我脸,替我把眼泪擦掉。
如果可以,我一定会放声大哭,但张妈还在隔壁,楼下还有两个孔武有力的男仆。我咬住嘴唇尽力忍住悲声。冬生仿佛知道我的心思,安慰我说:“楼下那两个喝了黑子送来的黄酒,张妈也喝了几口,应该都不会那么快醒来。”
我这才带着哭腔说:“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了。”
他笑了笑,轻抚我的头发:“许多人都以为我从山崖上摔下去摔死了。可说好了你还等着我,我怎么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