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她在牌桌上风风光光,应该不愿提及这些不堪往事才对。我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同我讲这些,只好静静听下去。她继续说:“……若不是我早早嫁人,有章先生接济,家里如今还不知会是什么光景。我还有一个弟弟,现在国外读医,还要两年才好毕业,一直也多亏章先生筹措学费……”
第39章 同归(3)
我更加摸不着头脑, 这时候门口的佣人进来,躬身说:“章先生回来了。”
博延向我说起过章先生的事,说他出生在官宦世家, 手段出色, 惯会翻云覆雨, 现下南京在紧锣密鼓筹备新的国民政府,人手正缺,章先生因此颇受上面的重用。这一位章太太, 是他在大学演讲时认得的, 中断了学业娶进门, 也好了七八年。如今这一位年纪渐长, 自然又有更新鲜的血液补充上来。博延同我分析说:“这回章先生去南京没带上这位,估计迟早是要失宠。外面的风言风语说,章先生在南京又看上了新的女学生,因此很久没踏足这里的公馆了, 我这一向都找不到他。”
这时候章先生脱掉湿漉漉的大衣, 又把帽子交到佣人的手里, 站在客厅的门口缓缓脱着手套, 朝我们这边点一点头。
章太太招呼佣人来上茶,章先生走进了客厅, 就在台灯前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离我一个茶几的距离,微笑着与我寒暄:“听说傅太太来教小女识字, 小女顽劣,让傅太太费心了。”
我打起精神来应付:“章小姐天资聪慧, 性子活泼, 我很喜欢。”
章先生挑眉一笑:“傅太太谬赞, 她有几斤几两,我还是晓得的。”
说不到几句话,章太太懒懒站起身来,拢一拢头发,淡淡说:“傅太太慢慢坐,我去厨房看看,叫他们添几个菜。”
章先生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章太太全然没有意外,更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而是缓缓走到门外,把客厅门关在身后。我慢慢回过味来,终于体会到她这一切安排的苦心。
也许当初请我来做老师,就是存了这样的后手。据说章先生几个月没回过本城,怎么博延一去上海,他就来了。还有,章太太方才与我说的那些她的境况,万般不得已的无奈,现在听起来才合情合理。
这间小客厅并不大,是通常章太太与要好姐妹聊天的地方,只有几张沙发,一张茶几,还有几盏落地灯,沿墙的架子上摆些或真或假的古董花瓶,彰显她的典雅志趣。百叶窗关上,房里的昏暗灯光尤显得狭小拥挤。章先生就坐在对面,喀嚓一声划亮一根火柴,点燃指尖的雪茄,吸了几口,吐出烟圈,在烟雾缭绕里朝我微微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