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学生和女学生分开授课,男学生那里在讲算术,女学生这边就讲国文,这一天讲的是说文解字。父亲是受了旧式教育的人,年轻时家道中落,三十岁上才娶了个小裁缝的女儿做妻子,现在在偏远小岛上当教书匠,多少有些怀才不遇的怨气,他老气横秋地解说“德”字的来龙去脉,自然没什么人感兴趣。
待到父亲叫大家一齐高声朗读,而他自己戴起眼镜开始看他的书,后排的学生就开始传起小册子。我好奇,用书遮住脸,偷偷回头伸长脖子。秀燕捂着嘴朝我笑,一把从后排抢过小册子,扔进我怀里。
那是一本彩色画报,封面上印着“良友“两个大字。我从未见过这样子的书本,每隔几页就有图片,特别是那张封面,上面印着摩登女郎的照片,吊梢眼,柳叶眉,一袭紧身旗袍,头发烫得波浪起伏。
“咳咳!”我看得入神,秀燕忽然在我身边干咳。还来不及反应,已经有高大的阴影罩在我头顶。父亲负手站在我桌前,居高临下地说:”孙惠贞,‘德’做何解,‘悳’(dé)又做何解,你来说说。”
我支吾:“德,外得于人,内得与己,呃……‘悳’嘛,心直口快?……”
“嗬。”父亲一声冷哼,朝我摊开手掌,我只好乖乖把画报交出去,低头等着挨训。果然,父亲接过画报,卷成一圈,向门外一指,冷声切齿说:”数典忘祖,叶公好龙。既然无心上课,不如去外面反省。“
没想到第一天上课就被轰出来。其实并不全是我的错,后排传小册子,许是父亲早看见了。只是送女儿来读书者大约家境都还不错,父亲又不好罚所有人,哪有比拿自己女儿开刀更合适的做法?
我坐在大槐树树荫下的小池塘边,闷闷不乐地向池里扔树叶。池里的几尾锦鲤游过来,晃着尾巴咬一咬,发现上当,又纷纷游散开去。我待再扔,有人在我头顶问:“先生说数典忘祖,是什么意思?”
我抬头,看见一个青衣短褂的青年,十七八岁的样子,皮肤略有些黑,但剑眉星眸,正是刚才那个扫地的小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