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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一棵小小的犹疑之芽。
这些都是真的吗?
他对秦峥的喜欢当真有那么多、那么深?当真能够让他抛下自己坚持了二十多年的信念,彻底放弃来去只随己心的自在?当和一个人在一起久了,当他引以为傲的自由不再纯粹,沈苫到底是不是会一次又一次地像现在这样,备受自我怀疑的痛苦煎熬?
沈苫感佩于秦峥的豁达,也愿意相信秦峥的诺言,甚至在秦峥不断的、耐心的、毫不掩饰的真诚表达下真的开始相信永恒的真爱也会降临到他的头上,但沈苫却不相信他自己。
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一生都会将秦峥视为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但他能接受秦峥将永远成为他做任何事时都需要放在首位最先考虑的存在吗?是否终有一日,他将厌倦这种自己曾经最害怕不过的亲密关系,让原本的爱侣被逼成为互相可憎的模样?这种可能性未免太过可怕。
即使在过独木桥之前,想通一切的秦峥已经正式给予了他另一种意义上的完美自由,但一觉醒来,情绪重归零点的沈苫却又再一次给自己画了个坐地为牢的框界。
他活得太拧巴了,比之沈宁与沈玉汝也丝毫不输。
在对人生逐渐丧失信念的日子里,沈苫与秦峥在荒芜的公路边初遇,又在赞比亚的生死线上重逢。当浪荡撞上冷漠,擦出的不是暧昧,而是铁器相争的火花。其后一次次的缠绵相约,抵着齿根的欲望在爱意的边境线上疏离游走,将他暂时留在人世间继续求索,但沈苫却始终不愿承认秦峥带给他的心动到底有多么重要的分量。
不过在那个时候,在沈苫的心中,比起一个真实存在的人,那对更为虚无的“自由”的追求的确要更胜一筹。直到后来被医生施舍了一道赦免证书,沈苫才没有顾虑地决定去见秦峥最后一面,为他人生中这唯一一段值得回忆的感情画上最好的句号。
可秦峥却出人意料地追了上来。沈苫对此犹豫、害怕,明明心底深处还在忍不住暗暗窃喜他们仍然没有别离,但与此同时,他却依旧在游移不定,为秦峥的真实想法而困惑,也为自己竟会因为在意秦峥的真实想法甚至为之生出动摇而畏惧。在这种几乎将他撕裂的矛盾中,沈苫一边像个寻找特效药的哮喘病人穿越车厢寻找秦峥,一边却又在忍不住带他回家之后懊恼丛生,生怕因为自己的一时失误,从此为他们两个人染上除不尽的麻烦。
可他的确太喜欢秦峥了。对方只是试探着提出约会的申请,沈苫就鬼使神差地一口答应下来,将心防卸得一干二净,任由自己在布达佩斯摇晃着掉入情动的深海。
但那时的他还在找借口。
他说,我的旅途终点并未改变,此刻也只是在途中为心动暂时蛊惑,希望最终留给秦峥一个纵使短暂也足够美丽的回忆。
来到冰岛之后,他仍然是那种想法。只是在一个又一个具体的日子中,在秦峥的陪伴下,他终于忍不住承认自己其实早已生出了不舍之意。在与自我一刻不停的无声拉扯中,沈苫情不自禁地答应了秦峥一次又一次的请求,任由他得寸进尺、步步紧逼,最终在他站到自己身边的一刻,出人意料地主动提出,要给他们一个共同的机会。
在那场不曾言说的、与彼此也是与自我的激烈斗争中,沈苫一步步丢盔弃甲,最后在秦峥二十四岁第一天的清晨,将亟待解决的所有难题全部归于一场寒冷极昼中的安静相拥。
但秦峥说得对,若原因并未消除,则结果将永远跟进。
明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沈苫却在这陌生的美好中再度失去了辨认真伪的能力。他分不清眼前幸福的真实性,弄不懂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那该死的本性春风吹又生,在他的耳边一次又一次地不停问道:你真的能够接受这一切吗?接受你将和另外一个人漫长地生活在一起,永远失去你曾经最爱的自我。
从前那种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束缚他心神的感觉仿佛毒品,多年间点滴渗透脉搏,让沈苫痛苦地失去想要继续生活下去的欲望,又在即将失去之际,戒断反应万分强烈地让他神志不清地开始对那种“自由”的感觉再度生出迷恋、不甘,游移不定,藕断丝连。
他怀疑,于是他出走,走到这条最早计划的寻死路上,试图辨识出情爱与自我的分量,并寻找出到底哪个才是最后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