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绥视线扫向那把刀,却并不恐惧,反而像是看待不懂事的小辈那般,摇了摇头,“我确实没有证据,可那不重要。”
“四年多过去,到今年天下大赦时柳家只剩下那个孩子,却也死在了回灵州路上,似乎是路遇山匪截杀。”方绥缓缓道,“若那孩子还活着,我倒是很想见见。当年柳都尉镇守边境,与南陈对峙相抗,其风采我也有幸领略过,就是不知他的孩子是否如他一样,也有着血性与风骨?”
季别云当初路遇真正的季遥时,将二人身份交换了。他把属于柳云景的文牒塞到了季遥身上,并且把尸体搬到了稍远,伪装成两拨人被山匪洗劫的假象。
之后他主动去报了官,将自己新身份坐实了,与此同时也坐实了柳云景之死。
丞相竟查到了这份上,他顷刻间便觉得后背发凉。
气氛很是奇怪,季别云这边剑拔弩张,对面却语重心长,仿佛要与他谈心似的。
他手掌收紧,缓了缓才问道:“丞相见过……柳都尉?”
方绥答道:“见过,我也曾去过当年的灵州边境,还见过牙牙学语的柳家小公子。柳都尉忠肝义胆,到如今我也不信他真的叛国通敌了。只是当年所有人都无法撼动先帝决策,柳都尉之死已成定局,我也无能,没能救下他家人。”
全是冠冕堂皇,惺惺作态之语。
季别云不信这迟来的遗憾,猛地拔刀,刀尖向下刺入桌面。他拄着刀柄向前倾身,俯视着当朝丞相,轻声问道:“你是在用身世威胁我?”
“不,我并不想揭露你的那些往事。”方绥毫不在意那把刀,“若是我要杀你,可以用一百种不重样的方法,可是我今日单独赴会,只是想让你与我一起击垮御史台。”
“是吗?”季别云漫不经心道。
“当然,”方绥道,“我从不残害忠良。”
丞相带了几分肃穆,“若是可以,我本想暗中安顿柳都尉的一双儿女,改个身份收养进方家也好。只是段文甫行事利落,从审问到领旨行刑只花了几日时间,等我的人赶到灵州时,柳都尉已死,柳家人也都踏上了流放的路。”
室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季别云盯着刀面倒映的流光,觉得这一切太过荒谬。
这算是天意吗?
丞相竟然曾想过救他,还想过当他的爹?如今又来和他谈判,为了各自的利益争论不休。
他止不住笑,却越笑越是感觉荒唐。
“丞相与郑禹同乡同宗,他当初若陷害柳都尉,怎么可能不知会你?”
方绥坦荡地看向他,答道:“没有。”
“无论是四年前还是如今,害你于我而言没有任何好处,”丞相道,“你只能信我。”
两人对峙许久,一个手握大权,却化争斗与无形,另一个尚且年少却已经锋芒初露。
方绥看了他半晌,忽道:“你比方崇更适合往上走。大奸之人譬如万良傲,以其品行不端,不宜揽权。至纯至善之人,以其优柔寡断,亦难以秉政。你既有底线,又敢违抗圣意,对我拔刀相向,以后造化必然不小。”
季别云冷笑一声,直起身将刀拔了出来,收回鞘中。
“算了,这话听起来叫人恶心。”他顿了顿,补充道,“方慕之为了丞相期望,为了方家,舍弃了自己的想法从而入仕,丞相这种话最好还是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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