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悟,”老人的声音沧桑无比,“你先回去吧,我同这位施主说几句。”
那妙悟竟没有反抗住持的话,恶狠狠地瞥了他一眼便大步离去了。
季别云明白过来,这人应该便是妙慈小沙弥的师兄,百闻不如一见,果然脾气暴躁。
只是他不知自己何处惹到了这位妙悟,难道是因为观尘跟着他去了充州吗?还是说自己今日行径太唐突,活脱脱一个来玷污高僧清白的登徒子?
季别云多看了两眼那背影,突然被唤了一声。
“季施主。”
他倏地转过头来,对着觉明禅师略一躬身,“见过住持。几日不得观尘大师的消息,实在有些担忧,故而冒昧前来。”
光线昏暗,他瞧不清禅师的模样,只能隐约看见对方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说话时声音也透着虚弱,风烛残年又大病一场,他有些不忍心让老人家站在这风口上。
“观尘无碍,我只说几句,说完便让施主进去。”禅师语速缓慢却自带威严,“当初是我将那孽徒带回悬清寺,师徒情分做不得假,因此在季施主面前也无需虚礼了,便大胆直言一次。”
这话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话,季别云虽然猜不出觉明禅师想说什么,却莫名感到一阵恐慌。
隔着一道院墙,观尘就在里面,但他突然间生出一股急迫,想什么也不顾地闯进去。
他刚转过头望向院内的隐约灯火,便听得老人开口。
“我是在灵东寺遇见的观尘。”
季别云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回过头来看向觉明禅师。
待他看见老人惋惜又悲切的目光,才觉得如同有一道无形的雷电劈在背上。他几乎站不住,整个人如同坠入深渊,连魂魄都不受控制地向下落。
“我见他聪慧过人,颇有慧根,便将他带回悬清寺,改了个名叫做观尘。我老了,又只有这一个徒弟,自然是希望他日后能功德大成,接过悬清寺。
“观尘自从入寺之后从未行差踏错,可是他年纪尚轻,必然是要经历劫数的。我等了四年多,终于等来了他的劫。”
觉明禅师那双浑浊的眼透过昏暗烛光看向他,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如同一把利刃刺来。
“或者说,这场劫在他年幼时便种下了因。因缘轮转,终究是在今日得了果。”
季别云耳边一阵嗡鸣,他定在原地,愣愣看着觉明禅师嘴唇一张一合。他似乎听清了每一个字,却又像什么也没听见。
他感觉自己仍在坠落,脚下不是土地,而是滚烫的岩浆,是冬日刺骨的湖水。眼前突然晕眩,他伸手扶住了一旁的墙,才发觉自己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观尘……他……”季别云喉咙发紧,只断断续续说了三个字便再也说不出来。
灵东寺,和尚,带回悬清山……脑海里的记忆碎片如浪一般翻滚,搅得他不得安宁。
觉明禅师的声音再次响起:“观尘他在里面,施主进去吧。”
一声长叹响在不远处,烛火随着老人的背影一同远去。季别云艰难抬头,注视着是名院的门,眼底干涩得难受,一颗心却像是能挤出水似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进去的。
或许像是孤魂野鬼那般,游荡进了观尘的院落。
廊下点了几盏灯,屋内也有几盏油灯,在窗纸上映出了一个侧影。僧人静坐着,双掌合十,长长的佛珠从掌心垂下,被僧人一颗又一颗地慢慢拨动。
他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那道影子,就那样看了许久。
从灵州那场红梅白雪,到充州的相随,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切都能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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