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戌时末,夜色浓得如泼墨。
水云居内散乱的人影,如一团团张牙舞爪的黑色火焰,在躁动的空气中来回来去晃动。
惨淡清冷的月光洒下来,谢灵玄对月静然伫立,手心握有慈悯的佛珠。
屋里屋外虽黑压压跪了几十人,但谁也不敢吱一声。
明明公子没说什么,也没罚任何人,不知这揪心的恐惧从何而来。
群玉阁的戏班子老板等十人被连夜擒了过来,丢在冰冷的青砖石上。
老板一辈子都是卖艺的本分人,万万没想到,因为一个临时收留的话本先生,就闯下如此祸事。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都是那话本先生,说是要带妹子出府,所以才多了一个人,小人以为不是什么大事,不想……贵人饶命,贵人饶命!”
欲找班子里那位姓萧名游的话本先生,可他却也和温初弦一样蒸发了。
一同被叫来问话的,还有芳姨娘。
芳姨娘是谢公爷那边的亲戚,一个孀妇,无依无靠,漏夜被遣押至此,如何能不心慌。
谢灵玄叫人给芳姨娘赐了座,“如今水云居的乱子,姨娘也看见了。您若知道些什么,还请据实以告。”
他不曾对长辈无礼,面容还是谦卑恭顺的,却自有一股看不见的威势在其中。
芳姨娘误信了温初弦的话,以为昨日她只是与娘家哥哥相见,否则她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纵容内府女眷与外男同处一室。
她本来还纳闷,那在边疆历练过好几年的温小将军,怎么就变成一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了?
这一疑点,她当时就该深究的,现在想来着实后悔不迭。
芳姨娘战战兢兢,不用逼问,就把知道的一切吐了个干净。
温初弦原对她们母女俩有大恩,她这么做颇有恩将仇报之嫌。但芳姨娘更怕谢灵玄迁怒,耽误了自己女儿的婚事,只得卖了温初弦。
临了还特意强调这一切都是温初弦自己的主意,她被蒙在鼓里,可和这件事一点干系也无。这倒不算扯谎,她确实提前不知道。
谢灵玄沉吟片刻。
迄此为止,事情算是捋顺。
他还以为她能用多高明的手段逃跑,没想到只是靠着笼络人心,用点子小儿科的障眼法罢了。
若非他有意放了水,故意选在这时候出远门,她这拙劣的计谋还真混不出去。
只是他已再三挽留过她,低眉顺气,软语央求,她却还是要和一个野男人私奔。如此决绝,着实令人悲伤不禁。
冥烟寒色,在他眸底隐秘而冰冷地燃烧。手中连珠转动的佛珠,空余一片愚慈。
长公主听闻云渺和芳姨娘闯了大祸,急匆匆地往水云居而来。
她内心深处恐惧会闹出人命来,所以想劝玄儿一劝……可这念头一浮出脑海,连她自己都被吓一跳。
她为什么要这么往坏了想玄儿呢?
玄儿从小到大都是温良恭让的,又怎么会杀人,真是杞人忧天。
到了水云居,果然见一切平静,下人们正在洒扫收拾,并未出什么大乱子。
芳姨娘被妥善送回房了,就连本该受责的云渺、汐月等人,也一切如常。
长公主苦笑一声,自己近来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谢灵玄瞥见了她,喟然道,“大半夜的还惊动了母亲,着实是儿子的罪过。”
长公主恨恨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和母亲说?母亲替你拿主意。那温家的庶女……也真是水性杨花,竟敢做出私奔这等丑事来。待将她追回来,我谢家便送上一纸休书,叫她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谢灵玄神色隐晦,“儿子与她的婚事是陛下御赐的,怎能说休妻就休妻。若有过错,也一定是儿子的过错,儿子会把她追回来,劝她回心转意。”
长公主闻此真是泄气,深恨谢灵玄这软塌塌的性子,真是和她年轻时一点不像。劝那女人?那女人都做出这等丑事了,若不休了她,谢家门面何在?
谢灵玄扶长公主坐下,见她愁蹙蹙的烦闷不可当,便故意霁颜说起另一桩事引她注意力。
“方才和云渺闲谈了两句,才知道云渺本非奴籍,她失散的父亲原是商府的贤大老爷。儿子想她侍奉儿子一场,如今既有了亲生父亲的下落,儿子得帮她相认才好。”
长公主白了他一眼,云渺只是一个通房罢了,因年少时曾陪过谢灵玄读书,谢灵玄总是愿意宠着她。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考量这些个闲事。”
谢灵玄清和笑笑,“母亲勿怪,若能让她们父女团圆,也算是功德一件。儿子明日就派小轿送云渺去商府,看看商府那边认不认她。”
长公主思绪乱纷纷,只惦记着温初弦的下落,不欲理这些杂事,只挥挥手让他随便。
谢家这是怎么了,近来运势如此晦迷。
玉儿的媳妇刚刚小产怒而奔走回娘家,玄儿娶的那浪浮女人居然也跟人跑了,她和公爷就这么两个儿子,老天爷莫不是存心要亡她谢家不成?
……
温初弦失踪的消息传到了温老爷耳中,温老爷与何氏俱是惊诧万分。
弦儿一向是他们最恭顺的女儿,胆小怕事,逆来顺受,且又嫁得良婿……谢灵玄不是她年少时的心上人么,她怎会和别的男人私奔呢?
当下温老爷命温伯卿带着手下,帮助谢家人一道寻找温初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