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象过很多次,同父亲再见面的场景。
无论何等场景,大约都逃不过独自一人,对着他病床下跪忏悔的结果。
但父亲原谅与否,我们的团聚时刻,不该有祁岁知和拉斐尔的存在,更不该出现加害者与被害者装作一家人,妄想再度回到无知过去这一荒诞戏码。
我在宾利抵达医院停车场的前一分钟,掏出大衣口袋内侧的手机,摁亮屏幕看了眼信息栏中封存了大半个月的预定通知——是我拜托林姝意为我准备的,前往某个不知名西欧小国的双人电子机票。
父亲在我们前往美国的前一天苏醒。
据卫姨而言,在他得知自己的病情和身体状况后,出乎意料的平静,没有对着守在床头的拉斐尔动怒辱骂,只说一切事情等我到来再做定论。
电梯于VIP病房所处的28楼停靠。
两扇紧闭的金属门随着提示音响起向两侧无声滑开。
异国他乡,大洋彼岸,我触及所及皆是金发碧眼的陌生人种。偶尔有几个穿着不凡的中国人走过,深黑的发丝颜色,混迹其中格外显眼。
笔直走至尽头,右转第二间,是父亲的病房。
我与祁岁知并肩,一步一步接近,那些以为按捺些许的过完种种画面,又在我的脑海深处死灰复燃,痛苦、欺骗、爱恨、彷徨,历历在目。
终于还是来到了这一天。
“待会儿见到父亲,希望哥哥注意自己的言行,多想想他是个时日无多的病人。”
说到时日无多四个字时,心口窒息般的钝痛让我呼吸一紧,恨不得将真实想法一一道出,可为着父亲,为着来日,我又不得不利用这点软语哀求。
“愿愿,我还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祁岁知目不斜视回答道。
比起我的愁眉深锁,他气定神闲到仿佛前去看望的只是个有着几分交情的寻常亲戚,而并非养育他二十数年,又被他算计卧病的骨肉至亲。
“这些天,哥有想过将来的事情吗?”
我反复拉扯垂坠掌心的丝质袖口,面上保持着镇定,询问他道。
“父亲在国外修养着挺好,什么事都不必知道,也就什么事都不用操心,这样兴许还能舒心的多活几年。”
祁岁知微微一笑,衬得秀美五官如同春日到来时,湖绿水面亭立的风荷轻举,“威尔森医生说了,父亲的病最忌讳动气焦虑、情绪大起大落,愿愿会帮哥哥吧?”
收梢临了,他又添上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毕竟我们都不想父亲有任何闪失。”
果然,祁岁知从没想过让父亲回家。
容忍父亲安稳不知事的度过余下生命,已经是他面对逼疯母亲、见死不救亲生父亲的仇敌,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我心下一阵发凉,却也明白无法要求他冰释前嫌,像对待家人一样去对待父亲,只好勉强勾起唇角:“这一年我可以留在美国陪伴父亲吗?”
还有叁步即将到达父亲的病房门口,我已经看见了守护在两侧的高大白人保镖。
祁岁知突然停下了脚步,深深看向我的眼睛。
依然是那张同我叁分相似的完美皮囊,可内里蕴含的情绪锐利而严冷。
某个瞬间,我禁不住怀疑他是否早就洞悉了我暗地里一直以来的计划。
“可是我会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