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出来见我。”她道。
师镜转头,看向牧风眠整日闭门不出的房屋。
房中昏暗无灯,视线朦胧。
宴星稚的雪白手臂和脖颈现在每天都会出现新的淤泥,牧风眠不敢轻易用神力使清尘法术,怕将宴星稚的身体清理得缺胳膊少腿,他就打了洁净清水,用布巾打湿,一点一点将她身上的淤泥擦去。
他坐在床榻边,背靠着床柱,将宴星稚抱在怀中,打湿的布巾从她的脸上脖子上细细擦过,又轻柔地擦着手掌,连指缝都擦得小心翼翼,还要自言自语,“你是不是也埋怨我为何找了一副这样没用的躯体?但是没有办法,能够承载你神魂的容器本就没有多少,泥土的可塑性强,不会那么轻易崩坏。”
“等你醒来,我们就去找你的神体,好不好?”
“找到之后,你就能自由自在地用神力了,不会再像现在这样,被如此束缚。”
宴星稚靠在他的怀中,温热的呼吸打在颈窝,安安静静的,不论牧风眠怎么摆弄,她都没有反应。
牧风眠擦了许久,才将她身上的淤泥全部擦去,露出白白净净的一张脸。
他揉了揉宴星稚的头,赞许道:“我们星崽可真乖啊。”
说完还要在她额头处落下一个轻吻。
他将宴星稚放回床榻上,躺得板板正正,锦被盖在她身上压好,轻声道:“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牧风眠轻手轻脚出了房,明知道宴星稚如今是昏睡状态什么都听不见,他还是忍不住对她说话,忍不住放轻行动,怕将她吵到,让她睡得不安宁。
合上门的那一瞬,宴星稚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一双黑眸从浑浊的状态中间凝聚,最后变得澄澈,视线中所有东西变得清晰,所有神识归位。
她从被苍述以神魂化作的牢笼之中醒了过来。
空中传来各种气味,宴星稚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一丝不同,露出疑惑的神色。
“师父?”
院中站着宋轻舟与尹祺,另一头是师镜,骆亭语则倚在檐廊下的柱子边,围着中间那个女子。
牧风眠抬步走去,柔和的神色极快褪去,再抬眼,蓝眸中已是冰霜遍布,“我这里不欢迎不请自来之人。”
“我来将星崽带回去。”她道。
“从宴星稚被你放弃的那一瞬起,她便与你再无什么关系。”牧风眠道:“时珞,看在你曾经陪伴保护宴星稚十多年的时间,我这次不动你,请回吧。”
时珞哼笑一声,“别着急下定论啊风眠上神,跟不跟我走,要问问星崽自己的意愿,你说了也不算。”
牧风眠皱了皱眉,很不喜欢上神这个称呼。
“我方才说的就是她的意愿。”
“你没资格替她做决定。”
“那谁有资格?你?只会利用她的人还敢在这里说资格二字?”
“至少,她还唤我一声师父,你又是她什么呢?”时珞道:“若不是因为牧氏,因为牧潭,她能捅破万魔窟,背上这滔天大罪?”
“牧风眠,你才没资格留下她,她所经历这些全都是由你造成的,若是她当初听我的劝不去神族区,哪会有这后来这么多事?捅破魔族封印的人本该是你,不是她。”
牧风眠心中隐隐作痛,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他深知时珞说的这些都是对的。
当初拿着清屿剑破魔族封印的人,不该是宴星稚,是他才对。
是他要背负六界骂名,成为放出魔族扰乱和平的罪人,是他该被打得魂飞魄散,这些都由无辜的宴星稚承担下来。
她当初或许都不知道自己要面临着这些后果。
这些盘踞在心头久久不散的痛苦情绪,经过一千年来的累积,几乎要成为牧风眠的心魔。
他握紧拳头,强压着心中翻滚的阴郁,说道:“那也该等她醒了之后,自己做决定。”
时珞抬了抬下巴,往他身后一指,“她不是已经醒了吗?”
众人同时转头看去,就见宴星稚果真醒了,不知何时悄无声息推开了门,站在门边上。
许是泥土躯体在崩坏,她看起来有气无力,像大病久久缠身之人。
牧风眠当即大喜,紧紧盯着宴星稚,都不敢发出声音,生怕这是一场虚幻梦境,一开口宴星稚就消散不见。
他曾做过无数次这样的梦,从满心欢喜,到跌落失望深渊。
众人一时都盯着她不言,在这气氛紧张的时刻,宴星稚第一句开口的话,将成为她的表态。
“师父。”宴星稚的目光却率先放在了时珞身上。
时珞露出满意而得逞的笑容。
牧风眠面色一白,心中充满慌乱,“宴星稚……”
“星崽,跟我走吧。”时珞笑容亲和,亦如当年第一次见宴星稚那般,用温柔的话语将她带回天界,“千年前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我赶去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这次我绝对不会将你丢下了,神界那边有我挡着,绝不会让任何人伤你。”
宴星稚抬脚出了门,往前走了几步,“你这些年,在天界还好吗?”
时珞听她关心自己,笑容更甚,无奈道:“倒没什么大事,你出了事之后,我便让出了大部分的权利,若非如此,恐怕也自身难保,好在我在仙盟多年,有自己的势力,他们倒不敢真的动我,只不过日子也不大好过,一直等着你回来。”
“你知道我会回来?”宴星稚疑惑问。
时珞一顿,瞥了脸色难看的牧风眠一眼,“牧风眠当年斩杀仙盟四百仙君,收集仙魂,为的就是做起死回生阵法之祭,此事,六界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