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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华两个字是太遥远的记忆。李弈听闻时,神色乍僵,肩头剧震。
他呼吸如滞,不知如何回答。
朱晏亭目光从他肩头移开,望向烈日下被晒得流光溢彩的瓦当:“古人曾说富贵不归故乡,无异于锦衣夜行。世人都笑他愚蠢偏狭,不顾大局。可这点愚念痴念,谁能逃得过呢?现在我当了皇后,可我娘已经死了、丞相叔叔也死了、朱恪也死了、就连兰舒云也死了……你还活着。”
“我总有一点念头,总想要有一天,也许你我都老了,不再朝不保夕、不再为人鱼肉,与你再回一趟章华。我们那么狼狈像丧家犬一样逃出来,总要铺张声势好好地走回去。”
“你难道就不想吗?”
李弈愕然抬头,看见朱晏亭站在烈日下,燥热光华倾落她顶,她却像被水淋湿了一样,从指尖到发簪都在微微颤抖。
她咬着唇,死死盯着他。
倔强面庞将她一瞬从繁杂衣饰之中摘出,带回到求着他授技的韶龄小姑娘。
李弈忽然感到心肝像是被钝物摧砸了一样疼痛:“臣何忍……何忍……”他颤着声,喉中微哽,言不能尽。
“世上怎么可能只有相聚,没有别离。臣从前便教过殿下,要狩到猎物,便要去除冗杂之物,心无旁骛、轻装而上。”
朱晏亭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的手终于不再颤,在未央宫的数载令她擅于收敛容色,声音很快便回复了平静:“你说的很对,成大事者,能忍人之所不能忍。可谁又能说得清楚呢?你就能保证你做的选择是正确的吗?而不是今年你死,明年我就带着我儿,到九泉之下去见你?”
她微微冷笑,低声喃喃道:“我的命在章华就和你绑在一起了。如今之势,要么一芦苇渡江、要么一绳上烧死,岂有他哉?”
说罢朝后退了两步,而后转身离去。
李弈在她身后唤她,而她衣带带风,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在门外一声令下,两个黄门就跑进来将手无寸铁的李弈制在那里。
朱晏亭径直朝等候在外的车辇走去。齐凌在宣室殿等着她,淮安王妃离席的时候,定然已有人向他通报消息了。
她两三步登上车辇,吩咐鸾刀。
“留李弈片刻,待淮安王妃出宫后,就托他酒醉——”
鸾刀正要应承,方低下头,便眼角见金光一闪,一个小小的金印挂在朱晏亭的指尖,在车辇的金色帷帐之间晃荡。
“调孤的卫队护送他出宫。”
鸾刀胸中怦然直跳,失声:“殿下?陛下还在宫中,调动卫队,这!万万使不得!”
朱晏亭平静的嗓音从帐后传来:“我心里有数,照办就是。”
鸾刀心乱如麻,眼皮直跳,勉力应承。
朱晏亭的眼皮也在跳,她不自禁伸手去按。
齐凌下手狠辣,豫章王太后葬礼被斩一事令她心有戚戚,今日怪异至极的招李弈入宫,还留下这点时间,太像让她与故人告别,她一丝一毫不敢托大。
直到把金印交出去,她才真正的平静下来。
……
宫中平静如昔。
入宫数载,朱晏亭已经熟知任何一个季节、任何一个时辰未央宫会是什么模样。
帝王之居起于王制,却仿佛亘古便有,众人在其中制章作法,这些章法再调动人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年复一年,做着同样的事情。
从朱晏亭宴见李弈的轩台前往宣室殿约莫半个时辰的路程。
这日是烈日,长乐卫队调动时干戈倒映炽阳,沉闷的靴声响在不知哪个甬道里,无帜无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