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屏退了宫婢,内阁一时只有他们两个。
东临侯虽已年近天命,鬓发霜白,一双眼睛却精光四射。他是军侯,习惯全身披甲,看起来魁梧健壮。他听闻皇帝近乎和稀泥似的一番话,抬手行礼,鳞甲碰撞作响:“陛下既然如此说,微臣自当遵命。只是汝陵郡王以托梦之辞蒙骗君上,实在可恨,只罚他去城北种树未免也太轻了些。”
他是铁了心一定要收拾纳兰春,言辞间难免咄咄逼人。
周帝是懒散闲君,否则也不会丢着偌大的后宫和朝政不管,跑去修仙求道。依他看来,挖了祖坟也不是什么大事,凡人臭皮囊一具留着作甚,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再则纳兰春乃是奉了先帝之命栽树祈福,又是胞妹唯一的独子,小惩大诫也就罢了,还能真的砍杀不成。
周帝思及东临侯府日益权盛猖獗,心中已有不满,闻言皱了皱眉,听不出情绪的道:“怎么,要不要朕命人给爱卿一把锄头,爱卿也去将纳兰家的祖坟挖开如何?”
东临侯闻言低头:“微臣不敢。”
周帝道:“既是不敢,那这件事便就此揭过,再不许提。你也是长辈,何至于跟一群小辈过不去,京兆尹都判了无罪的案子,朕还能翻开重提不成?”
那日公堂辩驳,周帝也有所耳闻,容宣说的话算是戳中了帝王心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柳家再如何权势滔天,也是赵家的臣子,太上皇莫说想在自家地里种两棵树,就算撒泡尿也是应该的,什么时候轮到柳家人出来跳脚了。
不过有件事确实得征求一下东临侯的意见。
周帝从手边的奏折堆里抽出一份燕国使臣的来信,轻轻丢到桌上:“当初燕国战败,将储君送来为质七年,算一算日子,燕太子来了盛京已有六个年头了。燕国丞相修书一封,想迎他回燕,爱卿你看……”
东临侯闻言目光一阴,斩钉截铁拒绝道:“陛下,万万不可!”
周帝就知道他不同意,难免有些头疼,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朕知你为着独子阵亡一事心有不平,只是当初两国也签定了议和盟约,七年之后放姬凡归燕,朕总不好出尔反尔。”
东临侯听他提起独子阵亡之事,无声咬紧牙关,垂眸沉声道:“微臣并非是为了一己私仇,而是为了大周着想。燕帝如今年迈,膝下子嗣良莠不齐,为了储君之位争得不可开交。姬凡此人心思深沉,微臣听闻他的智计权谋乃大燕诸皇子之最,倘若放他归国,无异于放虎归山,还请陛下三思!”
一个蠢货在燕国登基,总好过一个绝顶聪明的人在燕国登基。
周帝原本没觉得姬凡心思深沉,但听东临侯这么一说,也觉得姬凡似乎不大简单。毕竟能在异国蛰伏隐忍数年,光这份心性就绝非旁人能有:“那朕该如何回复燕国使臣,总不能强行扣人,那样未免有失大国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