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隐隐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但是陆免成不会告诉他。
他总有无尽的秘密。
“……也不是不能去,”他难得扭捏,“看谁的戏?”
“……双雀楼,墨玉兰唱桃花扇。”
“墨玉兰?”傅九思愣了愣,“他不是唱京戏的么?”
“他如今在上海落脚,如何敢不把昆曲拾起来。”
于是两人便这般说定了。
第二日晚上看了戏,陆免成被傅九思拖去吃夜宵。
那是一家藏在外滩角落里的西式餐厅,入口是一处不起眼的小巷,转过角去上一小段楼梯,两侧的栏杆上爬满了黄木香。
陆免成不爱吃西餐,但今日是傅九思带路请客,他便随了。
傅九思也不曾与他商量,开口就点了几样:“茄汁千层面,迷迭香烤羊羔排,柠檬汁浇牡蛎,一只烤鸡,一份烤蔬菜,一份杏仁小圆饼,一份巧克力冰激凌。”
陆免成感到好奇:“你那肚子是什么做的?大晚上的又是面又是羊又是鸡,吃了睡得着么。”
傅九思道:“又不是非得吃完,就想让你尝尝。”
菜上的很快,千层面被盛在两只印花瓷盘里,陆免成先尝了一口,愣住,接着又动刀叉:“……味道是不错。”
傅九思道:“这番茄肉酱是老板娘自己熬的,听说用了她家什么祖传的秘方,从欧洲一路带到中国,世界大战期间也没丢掉手艺。”
吃到见底时,那盘底露出花纹,是五彩花形蝙蝠和绿葫芦藤,看来是取自中国文化里的“福禄”之意。
陆免成先是惊奇,后略一想便了然,于是笑了。
傅九思问:“你笑什么?”
陆免成道:“笑他们既要把自己家原汁原味的东西搬过来,却又故意在某些地方摆上中国的‘传统’。”
傅九思略一思忖:“是这样,毕竟是给洋人看的。”
这家餐厅味道确实不错,除了那道柠檬汁浇牡蛎是生食,陆免成确实吃不惯外,其余的都令他胃口大开,尤其是那只占了半张桌子的烤鸡。
鸡肉表面被刷上了蜂蜜,微焦的外皮下汁水四溢,撕开鸡腹,内里还有苹果、橄榄、银杏果等配料,果叶香浸入骨肉,刚好中和了荤食的油腻,使之入口香而不腻。
烤羊羔排则是肋骨肉,外皮酥脆,内里多汁,迷迭香味道浓郁,清甜中带有松木香的风味。
这家餐厅位于外滩,藏在“东方华尔街”的辉映里,像宝石匣子里的一颗糖果,不起眼,却富有与那些璀璨珠光不一样的味道。
陆免成看着傅九思,就像看着一个全新的时代。他从古老的历史中来,却没沾染丝毫它的气息,不论是好的或坏的,他就这样独立生长于这片土地,渐成一道引人遐思的风景。
像上海。
他不由地喟叹,为自己垂垂老矣的灵魂和不合时宜的眷恋,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西直门外的颐和园,过去他常常去那处踏青,并私以为重嶂叠翠的万寿山和碧波万顷的昆明湖比紫禁城更有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