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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书亚才看清纪匡蕴的脸,手指在丝巾上滑过,最后还是没捡起来。

「这么不会喝酒,小心被人占了便宜。」纪匡蕴也不恼,把手帕扔到书亚肩膀上,淑士地往后退了一步,「别人给你的酒,肯定是要灌醉你的。」

这句话里的「别人」,值得就是博媚熙,这点书亚清清楚楚。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对面的?她都看到了什么?

「我也觉得博小相公挺气人的。」纪匡蕴说,「借着拿酒打发我走,转头就是要你离我远点,是不是?跟了洋人几年,连忠义二字都不知道怎么写了。」

书亚又想起信生貌似苦口婆心的劝诫,似乎比刚听到时开窍了一些,居然点了点头。

「但是博媚熙一来,他就换了张脸。」

这句话彻底戳破了书亚的威风。

他知道的,博媚熙一来,信生就换了副面孔,关于纪匡蕴也换了副说辞。

越往细想就越没有底气,站都站不直,全身的力气都压在了手指上。高脚的香槟杯本就娇气,细长的玻璃腿绞在他手指间,「啪」地一下断成了两节。

「啊!」

他被自己的失态吓一跳,下意识松手,酒杯就掉在地上,哗啦啦地碎了一地。

「小心。」纪匡蕴后退一步,顺手将书亚拉近自己。

「谢谢。」书亚没有抗拒纪匡蕴的帮助,甚至捡起她的手帕,用它擦干净了手上的酒渍,「还有对不起,把它弄脏了。」

「不要紧,」纪匡蕴说,「以后再还也行。」

这个「以后」有些意味深长,书亚不想给她明确的答复。沉默着思考片刻,又把话题转回了博媚熙那里,问她:「博小姐……博小姐把信生气得半死,也是你故意设的局?」

「当然不是。」纪匡蕴摇头,可语气又像是爽快地承认了,「你要相信自己的魅力,福公子。博媚熙还算其中长情的。」

最后一句话有些无端——博媚熙靠不住,难道她自己就靠得住了吗?

纪匡蕴见他眼睛闪动一下,便知道这个伶俐家伙悟到了她的意思。但书亚似乎还在犹豫,回应礼貌疏远,像是灵魂出窍了一样,木呆呆地抗拒着周围的一切。

但是她可以等。

等到他自己考虑清楚,主动向纪匡蕴搭话。

「我和信生在育婴堂的时候,一直相信自己是玛利亚的儿子。」书亚望着墙上的油画,怀抱圣婴的女人向世人投下慈悲的关爱,「当时我们还讨论过,既然圣母是感应上帝的召唤才生下的救世主,那上帝会不会是男的呢?」

纪匡蕴没想到他居然开口说这个,「我对这些了解的不多。是吗?」

「嬷嬷听说后把我们打了一顿,不许我们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书亚抿嘴,「肯定不是,不然我也不至于在这里和纪小姐说话。玛利亚若是诞下了一名男婴,也绝不可能成为圣母。」

「不……不说这些了。」他笑着摇摇头,眼睛里看得出一点泪光,「我怕让您无聊了。」

现在换做纪匡蕴不说话了。书亚刚才的沉默是无声的抵抗,但纪匡蕴正好相反。她在欣赏书亚的表演,聆听他外壳慢慢破碎时的咔噶作响。

此时的乐队正演奏一首激烈的舞曲,提琴们挥舞的弓弦像战士的刀剑,隔着大半个厅子将书亚的自尊削得一干二净。

他咳了两声,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小管胭脂出来,拧开抹在嘴唇上。冰淇淋勺子的反光足够做一面合格的镜子,书亚是故意把口红推到嘴唇之外的——

「帮帮我。」他把口红,连同刚才的手帕一起递给了纪匡蕴。

谁能拒绝这样的请求呢?

纪匡蕴压着书亚的肩膀,让他半蹲在面前,然后俯身擦去了多余的口脂。随意把手帕塞到外套里面,又旋出一小段口红来,轻轻点在书亚的唇上,再脱下手套,亲自用指腹抹开。

轻划一下便堆上一抹艳色,像在画布上试用新买到的颜料。书亚的嘴唇并未紧闭,随着她手指的动作微微颤抖。有些干涩,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刚好就碰到了她未及时躲开的指尖。

脸对着也近,她能数清楚书亚眼睛的睫毛。虽然有一双浅色的目珠,书亚的眉眼却颇有东方人的雅韵,两道眉毛正如生宣上划出的一笔竹叶。

强制的四目相对让两人的呼吸都变了节奏,脸与脸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这暧昧却不只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就是到现在,中原大户人家的已婚男子都要佩戴半面纱。允许女子为自己上口脂,在现在的场景下,和直接在她面前脱光也没什么差别。

只是纪匡蕴在最后还是没有真的吻下去,而是淑士地扶了书亚起身站好,然后把那管口红、连带着手帕都塞回了书亚的手包之中。

「天色不早了,福公子打算怎么回家?」

书亚心里漏跳一拍。

「我……」

他苦笑一下,「不麻烦纪小姐操心了。手帕洗干净以后,我改日托信生还给您吧。」

「改日?」纪匡蕴摆摆手,「那时我早就买了新的帕子,要这个做什么?」

「那……」书亚舍不得再次见她的机会,却还是把手帕伸了过来,「喏。」

可是纪匡蕴又推开了。

「我今天要,也不是要这个。」纪匡蕴穿好手套,用手背拍了拍书亚的脸,「你若是要给,今天晚上就得干干净净地给了我。」

听懂了吗?

纪匡蕴给了他一些反应的时间。说洋文长大的人,很难马上对东方语言的似是而非心领神会。

「也好。」书亚的耳垂通红,「那就请纪小姐同我到楼上的盥洗室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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