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各类设施极度完备的私立学院转入平平无奇的公立学校,物质环境的转变并没有让他生出太大的心理落差。二人替他一次性付清了一整年的学费,也给他留有一小笔支撑基础生活的零用。
尧杉虽没有直接拒绝,但也不曾动用,说不定有意外发生呢,他还只是个学生,没有赚钱的本领,以防万一,他会留下存着,等他长大,他会加倍还回去。
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情感也淡薄熹微,这样反倒好清算,一串数字打过去,谁都不会不安心。
但在自己成人之前,他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孩子,一切高谈都不过是空想,就连路过学校边夹缝生存的小卖部,明明一眼就看见了货架上缤纷斑斓的糖罐子,也只能蒙骗内心假装不感兴趣,然后埋首匆匆错过。
他有自己的坚持,不能随意动用那笔钱,更不可能将它花在这种华而不实的零嘴上。
然而人生总有出其不意的时刻,他也没有强大到可以完全操纵自己的意志与情感。
明明不是很重物欲的人,可那安安静静乖乖待在玻璃展柜上,阳光一照闪闪发光的小小玻璃糖瓶却好似有着无穷的吸引力。越是在心理暗示不要在意,越是忍不住回望,要加快脚步的、该收回视线的,却忍不住驻足,站在两家店的中间,斜着频频顾盼,像一个小偷,觊觎着不属于他的宝物。
那是家突然冒出来的小店,委屈而瑟缩地夹在两家老牌文具店中间,一位打扮得和这条质朴无华小街格格不入的青年女人于某一日撕掉了砖墙上残损泛黄的招租广告,开启了尘封已久的铁质卷帘门。
新来的店老板是位身材既不丰腴也不干瘪、样貌既不出众也不奇怪、就连性别都很普通的普通女性Beta。唯一算得上特殊的就是她喜欢穿那种带着明媚小碎花的长裙子,像田园里朝气蓬勃的向阳花,带着她乱中有序的极繁主义小商店,在这片老土而落后的小城里开出一片亮色。
有人看不惯,也有人喜欢,至少还在读书的小孩子们的眼睛非常喜爱这抹颜色。放学后总会花上至少十五分钟来这家略显拥挤的小店里逛上几圈,也不管有没有富余的钱在这里购入一点稀奇小玩意儿。
店老板是个算不上热情但心肠柔软的人,她不会驱赶这些尚且囊中羞涩的小孩在她店内无目的的闲逛或是叽叽喳喳的喧哗,她只会躺在她那张藤编的摇椅上,懒洋洋地看她颇感兴趣的肥皂剧。
不知是谁传出来的,据说这位老板的梦想是开一家收集了世界所有特色糖果的糖果店,但是基于种种现实原因,她只能租下这么一家连转身都怕碰掉货架上商品的小店,贩卖着杂货,中间夹杂着一些相对比较特别的手工糖果,摇摇欲坠地维系着她的理想。
尧杉对她和她的传奇故事都不感兴趣,对她缤纷的糖果色小店也不感兴趣,但他就是莫名其妙对那一排颜色各异的星星一样的小小糖粒特别关注。
他会忍不住想它们是被各种技法制作出来的,又是如何罐装?味道如何?口感怎样?尝起来是水果味还是花香?亦或者最普通不过的白糖味道……
它们颜色鲜艳缤纷,小小的一粒,长着不算尖锐的棱角。
漂亮的、并不柔软的,易碎的玻璃外壳、同时也具备坚硬的自我。
他不懂喜欢,只是能隐约感觉到心情的波动,向上的波动。
舒晚荻和这种糖果给他的感觉一样,但情感表达会更鲜明。在他眼中,她和金平糖很像,但不是因为喜欢糖果而喜欢她,而是因为被某种如出一辙的特质所吸引。
斑斓而璀璨、硬质外壳里带着柔和甜蜜,热烈却不奔放,小小的身体里聚集着大大的能量。
她不是每时每刻都活力四射,但给人的回馈永远积极向上,看见她会开心,空虚的心口难得感到满足。
初次见面的那一眼他对她的印象算不上太好。前卫奔放的穿着打扮,像极了那对夫妻曾嗤之以鼻的街头混混。
第二眼,她换了一身红裙,濯洗后露出的眉眼清丽出尘,唇瓣饱满鲜红,丝绦垂顺乌亮,热烈而明媚,叛逆感被消化,变成了独一无二的纯粹。
一步步接触下来,他发觉她并非前几面穿着打扮的冲击下予人刺激的辛,而是甜味的,沁人的甜。像一缕极顺极浓的蜜糖汁水澹澹淌过他心坎,悄无声息游走遍每一处嶙峋而微密的角落,把他浸满、染上她的味道,被侵袭被占有、彻底变成她的所有物,脑海里、心神中,她的影子挥之不去。
他会把她想象成精灵,小小的一只,穿着轻盈梦幻的粉蓝色系小裙子,背上长着薄薄的、在阳光照射下散发美丽偏光的透明羽翼,坐在玻璃瓶里,怀中抱着一颗星星糖,四周也是颜色清淡朦胧的糖粒,伸出手,掌心贴上困住她的玻璃壁,他也会情不自禁地伸出一根食指想要触碰她。
有她在的世界里,尧杉会生出难得一见的童心。
春游途中无人相伴的小男孩并不孤单,他的网里捕获了他最爱的那只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