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从此一直藏掖着在角落中过日子也没有关系,或许所有人都不喜欢他们,以后他们需要一直在阴隅中啃噬着痛苦的阴气而过,在这布满了槁味灰絮的人世间目睹不消止的聚散合欢,在隐蔽的爱情中升华十年如一日地怦然心动,即便一直如此也毫无关系,只要他们可以一直触碰到彼此的轮廓,可以一直陪伴彼此的起落。
“这么大的起落,感觉如何?”反光凛然的刀尖正抵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脖颈。
陀思妥耶夫斯基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惊吓到了,不过他从来都冷静且仪态优雅,过度的惊讶表情并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孔上,甚至还很有心机地让人觉得他完全预料到了整个事件的发生。他迅速从恫吓中脱身而出,用余光瞥向周围。之前这些人被他理解为正常入睡的表现如今也显得有些不寻常了,这个持刀的人很可能是有备而来,化装已久,至少目前看来根本不会有人醒来阻止这个人。
“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太宰治笑着摘下了帽沿宽大的警帽,“不杀了你,我是不会回日本的。你让我怎么原谅你?嗯?你对我们的社长下过毒,陷害过我的队友害他蹲监狱,趁我不在芥川身边的时候把他抢走,还伤害甚至践踏我的家乡……只要你一天不死,我就一天无法过得舒坦。”
冷静已经无法作为缓解当前局面的武器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处境不容乐观,他的手上还戴着手铐,行动不如太宰治灵活,身体素质也不能占到优势,手上更是没有任何兵器,相比起来太宰治的手中却有一把长刀,不仅如此,最高下立判的就是,他的罪与罚无法对人间失格的持有者起作用。说是不容乐观已经是非常含蓄的说法了,准确来讲,太宰治现在完全可以一刀宰了他。
想通了这个逻辑之后,陀思妥耶夫斯基笑了,自然坦然地别过了头,没有把目光再放在太宰治以及那把刀之上,而是再次移向了那几层模糊的接天的山峦。眼前的教堂凄凉崩塌,隐隐可见在风雨的掺揉中无情地立于地面的一排排桩子,而且,不知是否是幻觉,现在的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隐隐窥见一双泪流成溪丢魂失魄的黑眼睛。芥川龙之介就在那里。不,不是在那里,而是芥川龙之介早就于他的生活痕迹中无处不在了。
焦糊质感的阴影群落栖身于网般的夜空之中,细雨反复微下又反复急收来回复沓,就如同线断缘绝后惊慌而逃却依旧不忘频频回头的对鸟一样,风颸的停泊与飘落皆是那般轻细温和,不忍亦不满地捣开如霞光旋展而开的月色,仿佛离情萦怀一般,让今夜只有这发出了磷光的月亮填满了山中,让今夜只有这漫舞的薄雾盈盈不散进入人的心胸,让今夜只有这一道道悲叹着的痫苦的缓荡紧系的河流,让今夜只有这么一个颤抖的无助的影子在月亮远远之外孤独着扭动,让那一双在他灵魂上沉睡着的美丽的黑眼睛在异国之处哭着念着独倚在这失眠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