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锦铖低头系安全带,问:“在附近找家咖啡馆,行吗?”
严栩没有去拉安全带,他目视着前方那棵秃的只剩光杆的歪脖子梧桐,说:“就在车里聊吧,我不想走远。”
方锦铖手上的动作顿住,片刻之后松手,让安全带弹了回去。
车里静得连鼻息都听得清,严栩低下头,用右手揉捏着左手的大拇指,等着方锦铖先开口。
然而一向沉稳的方锦铖却在内里乱了方寸,因为眼前这个冷淡、疏离的严栩让他感到不安和陌生。
也许不应该说是陌生,而是久违。
十五年前,严栩刚到他家的时候就是这个模样。一直低着头,脸上表情淡淡的,温声细语地管他叫“哥哥”,不管递过去什么,都乖乖接着,然后声音很轻地说一句谢谢,很有礼貌,也很生分。
他隐约感觉到,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弟弟的小男孩有点古怪。几次接触之后,证明他的感觉是对的——不管屋里有几个人,不管大家有多热闹,严栩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不吭声也不说话,拘谨地欣赏着别人的热闹,像只被抛弃的小狗。
不过他只是偶然注意到,并没有把严栩以及他们母子三人放在心上。
他妈是病死的,而且那时他已经十五岁了,所以对于父亲再婚的事并没有什么抵触情绪,但也说不上多热忱,毕竟陆秋英取代了他母亲的位置,而她的两个儿子也要分走本属于他的父爱。
只是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每天都能见面,他很难做到真正的熟视无睹。
时间久了,他便发现陆秋英对两个亲生儿子的态度简直云泥之别。她对严栢极尽宠爱,对严栩却刻薄寡恩。虽然她不打骂严栩,但无时无刻都在用一种冷漠的眼神斜视严栩,对他这个继子都要比对严栩亲切得多。
他感到不解,严栩长得俊秀,身心健康,性格乖巧,陆秋英何至于偏心得这么厉害?
起初,他认为严栩可能本性顽劣,只是到了新家以后掩藏的好,时间久了便会露出本性。然而相处的时间久了便能发现,严栩就是表里如一的乖巧。
从此,他的目光总是不经意地在严栩身上流连,对严栩多了几分同情与心疼,总是忍不住去去关照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在陆秋英把一盘牙签肉端到他和严栢面前时,夹几筷子到严栩碗里;在陆秋英冷言冷语时,帮严栩解围或是领他去别处;在严栩被冤枉偷了钢笔大半夜跑出去时,将他找回来;在严栩感冒没人照顾时,给他买药、带他去看医生。
大约半年以后,严栩才卸下防备,脱下“疏离”的外壳,露出真实的面貌,与他亲近起来,也只对他亲近。
他喜欢严栩的乖顺、亲昵,也喜欢严栩对他独有的依赖。
因此,此时此刻面对陡然变得礼貌、疏离的严栩,他感到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