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站在傅燕云的办公室里,他不在意办公室内的精致摆设,那不稀奇,他家也有,他偷眼看的是傅燕云那个人。傅燕云端坐在写字台后的椅子上,头发和皮肤黑是黑、白是白,一身西装也是穿得那么漂亮服帖,整个人看着又得意、又洁净,不像他这样,衣服裤子全都小了,肚子里只有一些红糖,嘴里——下排最靠里的那个地方——还少了一颗大牙,是那一夜被傅燕云打掉的。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他告诉傅燕云:“你爱信不信。”
傅燕云点了点头:“那我不信,滚吧。”
“我从来没服过任何人。现在我说我服了你,那这话就一定是我发自真心。今天你给我当干爹,以后我给你养老。我说到做到!”
傅燕云耐下性子听了半天,最后听了这么一篇告白,也是有点哭笑不得:“给我养老啊?”
“对!”
傅燕云确实是有点不耐烦了,而且并不是那种博爱的人,尤其是没兴趣为了小坏种动感情。
“你没那个荣幸。”他向着门口挥了挥手:“还是给我滚吧。”
“如果你不收留我,我就去自杀!我就吊死在你这侦探所门口。”
傅燕云弯腰打开写字台下的抽屉,从里面掏出了一盘白棉线编成的绳子,往写字台上一扔:“去吧。”
李毓秀上前一步,拿了绳子就走——走了半天,就在傅燕云打算跳窗户再去傅西凉那儿看看的时候,他回来了。
把绳子扔回写字台上,他说:“大门口没有拴绳子的地方。”
傅燕云站了起来:“仔细找了吗?”
“仔细找了。”
傅燕云抄起那盘绳子,将它折了几折,攥住两端又扯了扯。
迈步走到李毓秀面前,他一绳子抽上了对方的脸:“小王八蛋,你是没地方死了,偏偏要死到我门前来?”又一绳子:“想要找我的晦气,再让我给你收尸?”
然后薅着衣领把他拖出办公室,拖过走廊,拖出楼门,傅燕云直接把他搡到了大门外。松开手抹了抹他那失了型的领口,傅燕云低头掏出钱包,抽了一元一张的钞票,往他口袋里一掖:“去,买点东西吃饱肚子,然后就给我滚回家里去,不许再来这里。我没工夫哄孩子玩儿,你再来捣乱,我就送你去巡捕房。”
李毓秀看着他,一边看,一边抬手一抹鼻血——他娘关怀了他十几年,他认为是理所当然,他三叔原来爱他护他,他也不当一回事。现在傅燕云这个大魔头给了他一块钱吃饭,他却是受到了极大震撼。
他认为傅燕云是自己在这世间的唯一救星,他打自己嘴巴、踢自己、拿绳子抽自己……全都没有关系,这是他们邪恶之人之间的交流方式,傅燕云打他打得越狠,他越当对方是自己的同类、知音。
他们这些游走于人世间的魔头,如果通情达理有话好好说,那就不对了,那就太庸俗了;如果傅燕云看他是个没饭吃的孩子、因此对他生出了怜悯之心,那也失了腔调和身份了。
他越是狠毒无情,他对他越是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