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榆礼手机里多添加了一则陌生城市的天气预报。当时心血来潮加进去,后来想删除掉,却几番心理斗争未果。
只是天气预报而已,能看出什么呢?几个数字,几个天气符号。隔着万水千山,去揣测她那边的阴晴。雨后的天空会是什么颜色,暴晒过的路面会不会滚烫。
程榆礼常做出这样的傻事。
那日的手机推送告诉他,新一股冷空气到了平城,南方开始大面积降温。降温季节,该提醒爱人添衣,而他独自在孤寂的家乡,眼中只有一片无能为力的落寞。
平城,对他来说太过陌生了。想必她也没有在外久居的经历,会不会适应呢?
见月有一件在秋季很喜欢穿的大衣,浅浅蓝色,挂在她的衣橱,没有带走。这样浅淡色彩的衣服把她气质衬得很干净。轻掀起大衣衣摆,看到叠在里面的牛仔裤。
裤子也是她喜欢的,但见月太瘦,裤腰过大。不知道她现在身上有没有多长些肉。
衣帽间的香气被裹挟进一股冷淡的潮。
他早取走他的一半东西,另一半还放在原地。她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程榆礼担心衣物受潮,于是放到洗衣机里清洗过一遍,细心晾晒。
走过每一块地砖,几乎都能够想起他们曾经在这里有过什么样的交谈。
“见月……”他坐在满是温香软玉的印痕的床前,轻轻念她的名字,声如飘絮,渺渺茫茫。无人应答。
在卧室坐到夕阳落山,看着阳台晾衣杆上衣袖飘摇的影。他终于动了动僵硬的身子,走过去,慢条斯理地清理好洗干净的衣物,放在鼻尖轻嗅,最后一抹残存的女子香消失透了,上面只剩下阳光的气味。
书房,一切如旧。
她的旗帜与肖像画都还在。让橙色日光映得温暖。
书桌上的刊物、资料,她也没有带走。程榆礼视线扫过那摞成一叠的书本,最上面一册书是汪曾祺的《戏梦人间》,指尖擦过封面,带下一层厚重的灰。他拨起书页,哗啦啦翻了几下,里面有她做功课的彩笔标记。见月的字很漂亮,她花时间练过。
用纸巾擦净封面上的灰尘,他抄起这几本书,打算放进书架。
而回身去看,书架已经被塞满,无处安放,他扫视一圈,只看到最上层有一两处空格。
程榆礼抬手,将这几册书塞到高处。
有些满了,不小心将旁边摇摇欲坠的几本书撞倒。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程榆礼忙要俯身去捡拾,他伸出的手却在看到地上某物的一瞬间顿住。
那是一枚月见草的标本,薄膜上有一两片脚印被晕开的印记,像是泪渍,里面夹着两朵花。
这个东西……
恍惚有几分熟悉。
程榆礼隐隐预感到了什么,神色微微动荡,他俯身把它连同旁边的牛皮纸笔记本一道捡起。
标本被夹在指缝中,他动作轻缓地掀开陈旧的纸张。郑重地打开一个女孩尘封的过往。
第一页,赫然映入眼中的是一个少女稚嫩又灵活的字迹。
【程榆礼。原来你叫程榆礼啊。都说人如其名,好像是真的。因为你看起来确实很有礼貌。
今天是我第二次见到你了,自从那一天在雨里你为我撑伞,我时常会想到你。我看到你在主席台讲话时,莫名其妙就很开心。
回到教室后的这节语文课,我心神不宁想着,高三十班的教室在哪里。我拿出开学发的学校地图在找,我偷偷猜测,不知道你现在在学校的哪个角落里听着什么课呢?于是,我就这么走神了一节课。听起来很对不起语文老师。
你说,这种感觉是不是就是喜欢啊?算了,你不知道。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站不住,只能倚靠着书架来支撑住发软的身体,程榆礼眼中升起一片冰凉的雨雾,发抖的指尖轻轻地擦过页脚的时间。
是九年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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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129页的日记, 历经两个学期。纤细的笔触孤零零地走完了一场秋冬春夏。
程榆礼一字不落地看完,完完整整翻过一遍,仿佛看到一颗心的初生和寂灭, 起初, 每一个文字都鲜活灵巧,直到某一天, 所有假象在一瞬间被烈焰燃尽,凌空的灰烬终于冷却, 缓缓沉底, 碎得体无完肤。
本子被她用掉三分之二。留下字迹的纸张有陈旧的岁月印痕,叠在一起, 饱满得如同少女丰富的情愫。
她幻想的、杜撰的那个少年, 膨胀起来、又瞬间被戳破的欲望,塞满字里行间的酸甜苦辣的碎片, 拼凑起这段盛大又微茫,刻骨铭心又讳莫如深的暗恋。
她写下每一次微小的努力, 努力学习,让他们的名字出现在一张荣誉榜上,尽管年级与年级相隔甚远, 那繁繁复复夹在他们之间的几十个名字, 就像她到他的距离, 千岩万壑, 重峦叠嶂。
即便她拼尽全力, 甚至也挤不进他的余光。她也为之全力以赴。
【这样的话, 你总有一天可以眼熟到我吧?应该……可以吧?】
她在小市场买劣质的直板夹, 为了不让妈妈发现, 偷偷起早折腾她的头发, 希望她的自然卷可以消失,好让今天遇见他时,那蓬蓬的刘海不会再起飞,而蓬蓬的刘海没有变温顺,她却笨拙地烫到手。最终他对她近乎无视的匆匆一瞥,就让这所有的一切付诸东流。
她呆滞地在人群中揉搓着指尖的水泡,若无其事地走回教室。
【突然觉得很无力,高三的学姐都好漂亮好成熟,她们的头发怎么可以那么漂亮呢?可能全世界只有我傻到每天跟几根刘海作斗争。哎,到底谁会在意我的头发啊?!程榆礼,我真是个傻子。】
她失落,遗憾,甚至掉眼泪,再重新鼓起勇气,他们的每一次眼神交汇是用她无数次的试探、退缩、游移和计算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