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牵着手往山顶上走。
“那你接下来怎么办啊?你还回戏馆吗?”齐羽恬握着秦见月的无名指,她从前常常会习惯性地摸一摸她的钻戒,此刻的指头却空空如也。
秦见月告诉她:“不回了,我也是顾虑这个,所以先打算去戏校进修一段时间,再后面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齐羽恬问她:“你就为了躲程榆礼啊?”
秦见月说:“不算是,只是想重新做人,希望每一步都往好的方向发展。活到老学到老嘛。”
齐羽恬叹一声,说:“真的很佩服你能坚持这么久,我记得当时京剧社解散对你的打击还挺大的。”
秦见月自嘲说:“没办法啦,也不会做别的。而且都是以前的事了,”谈起以前,她不免嗟叹,“打击大的又何止这一次呢?”
齐羽恬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秦见月站在一座山头,看着底下漫天的红霞。触景生情,在想那些年在三中的点滴。
好在她已经有了“重新做人”的决心。无论是记忆里永远只有一个背影的少年,还是在雪地里帮狗狗清理毛发的那个温润的男人。身影相叠,一同留存在了人生路口的转角。不会被她带进下一个阶段。
齐羽恬已经快马加鞭走到了山顶的凉亭,那里围着好多人在拍照。她激动指着纷飞的萤火虫说:“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亭子吗?”
秦见月循声望去,原来程榆礼没有骗他,看着透亮的流萤,在檐下,在灌木丛中,她不免心中泛酸,也是最后一次为他湿了眼眶。
……
秦见月在网上找了个平城当地的兼职工作,一位家长在为孩子招戏曲老师。招的是京剧的花旦行当,秦见月恰好符合这个要求。为这份工作,她启程去平城的计划提前了。
八月末,秦见月是在出发的路上看到程家的消息。彼时,一个夏天快过完,“程”这个字离她的生活已经相当遥远,连同那个深埋心底的名字,悄悄将其念出时都变得几分拗口。
释怀或许就发生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疏离之中。
这样的远才是他们之间应该保持的,稳定的距离。
她从新闻中了解他的家事,而她于他下落不明。
那通让秦见月恍神的新闻是,程乾生病了。
航班提醒关机,即将起飞,秦见月尚没能看完一条新闻,只得被迫把手机关掉。而关机前一秒钟,她看到最后一条刚刚传进来的微信消息。
备注是“严苏遇”这三个字。他说:秦老师,出发说一声。有需要我去接应,旅途平安。
这个严先生就是那位为女儿招戏曲老师的男人。
下一秒,手机变黑屏,秦见月看到自己的脸。没有了回复的时间。她无可奈何挑一下眉,把手机放进背包。
很快,飞机冲上云霄,秦见月在云端飘摇之时,又觉得有些心神不宁。算了,想他程家的事情做什么?她该想着落地时有人接应,这才是让人欣喜的积极消息。
-
程榆礼那次给见月发了消息,后来却没有回过侧舟山,确实是有几本书落家里了,但他不急着去取。
联系见月实则是想要跟她见一面。给她备了一份生日礼物,因为去年承诺过。可惜三言两语就让她给拒了,合理怀疑那句“不在燕城”也是诓他的。
可即便如此,程榆礼能有什么办法?最终,他在郁郁寡欢中等来了爷爷病重的消息。
人被送去医院时,程榆礼不在家里,是听沈净繁描述,那天在桌上吃饭,程乾突然腹部疼痛难耐,侧身倒在地上便不起来。
坏消息,程乾肺癌确诊。不幸中的万幸,是早期。
人在医院度日,家里的矛盾都指向了程榆礼,父母回来便犀利地指责他,要不是为他那点破婚事,爷爷根本就不会被气倒云云。
饶是他和老爷子吵过几回,这肺癌也不是让人给气出来。程榆礼冤枉。
不过他现在不狡辩了。
程榆礼看似又回到从前那般任人摆布的沉默姿态。
极静的病房里,程乾刚做完手术,在吊着点滴,程榆礼闲适坐在一旁休憩,轻轻拨着手里一串刚到手的佛珠,他不信佛,就觉得一颗一颗这么顺过去很容易静心,便于修身养性。
长夏结束,恩怨收场。又回到最初的好整以暇的姿态,就像指针被拨回到正确的时区,慢慢转动。
不过也有些微改变,程榆礼从前喜欢保持室内低温暗弱,现在却将窗帘全都敞开。是因为老人需要阳光滋润,也是因为想要晒一晒陈旧洇湿了多时的心情。
程榆礼合着眼,手搁在腿上,有一下没一下拨着那串珠子。
程乾在病床上躺着,忽的伸一下手。
看护的程榆礼抬眼瞥过去,沉声问道:“您要什么?”他起身,递过去一杯温白开:“喝水?”
程乾手臂僵直,这么一挥,杯子险些被他摔落,还好程榆礼握得紧,没让他这愤怒的推搡得逞。
他看着病床上枯槁的老人,不多时之前,他还在家中对着自己颐指气使。
那天的餐桌闹得人仰马翻之后,二人几乎没再进行过沟通。后来程榆礼气倒是消得快,但程乾不是他这般淡薄的性子,有些事哽得咽不下去。
老顽固得很。
虽说心知肚明程乾的病情跟他没太大关系,程榆礼还是决心趁此机会给他爷爷道个歉。
“他们都说,您是让我给气病的。”程榆礼站在床前,将杯子放到程乾够不着的地方,眼神淡淡地看他,“您觉得是么?”
趁着程乾有话要说又说不出口的契机,程榆礼跟他讲了几句诚心实意的话:“爷爷,我不是有意要跟您反冲。我从小没什么脾气,您叫我做什么我都应了,唯独离婚,不瞒您说,我心里有疙瘩。”
“我当初跟月月结婚,就没有要跟她分开的打算,我也明明白白给了人家承诺,但又架不住我家里头这堆破事儿让人不快活,我夹在其中束手无策是我的错。”
“我原以为分开过一阵子,这疙瘩就能消了。我高估了我的自愈能力,我也做了一些必要的反省。在月月的角度来看,她要面对我们程家这样的家庭,没有安全感是必然。”
“我想跟您说的是,如今也不谈什么懊悔不懊悔了,就说如果还有机会,如果她还愿意。我还是很想要跟她共度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