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一句好词,但折邵衣看了,总是觉得心里不舒服。那时候太小,不知道为什么不舒服, 后来长大了, 便知道在这句话里, 无疑将青楼女子跟普通人比较, 将不耻的身份给她们,将她们看成是不该知道亡国之恨的人。
她们被拔高的同时,又被重重的踩下去。
但是,要是能好好活着,谁愿意做个青楼女子呢?
宁平公主看着这封血书,感慨连连,“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写的,也不知道写多少年了,也不知道她的尸骨在哪里,也不知道她……又或者她们的坟前有没有立碑,能不能往生。”
大秦的习俗里,自杀是没有往生的。
盛瑾安看得怒火冲冲,“所以我说,什么时候不去青楼,也成了一种洁身自好,这本该就是应当做的事情。”
可是嫖/妓之风盛行,竟算是一桩风流雅事。
折邵衣附和,“是,合该杀了剥了他们的皮!”
沈怀楠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叹气:“青楼禁止不住的。”
他眼神幽幽,“青楼的女子,或者是扬州瘦马……无论是暗娼,还是明妓,何时何地,都不会消失。”
他看着邵衣和盛瑾安眼里的光,就知道在这两个纯粹之人的眼里,活该青楼要被禁止。
尤其是邵衣。他相信,她跟太子妃也说过这种问题。
但是,即便是太子妃这种人物,都不要妄想将青楼拔地而起。
沈怀楠其实有时候看着折邵衣忙来忙去,既自傲的同时,又感觉到无比的心痛。
因为他知道,她这是在跟这个世道比谁跑得快。
人怎么能跑得过世道呢?
沈怀楠低头,闷声道:“朝廷可以改变赋税,改变官职,甚至是改变科举,封荫,但是,朝廷不会去废除青楼。”
折邵衣见他认真的说,她也认真的回他,“可我眼里看见了脏,我就要洗一洗,这是对的吧?”
“我们不能因为前头看不见结果,就不去做了。”
沈怀楠安抚她,“我知道,只是青楼……你不要一头扎进去,我怕你有危险。”
盛瑾安拍桌子,“怀楠啊,这有什么危险!”
沈怀楠又看见了那种属于他们两个独特的光。
他叹气,将这封血书平平整整的摆在桌子上,“废除了青楼,就会有禁/脔,废除了禁/脔,就会有其他的。”
“你们看见了,就要去改变,可是你们能改变整个世道吗?”
折邵衣能明白沈怀楠的意思。他是不想让她因为看见了这封血书,就把废除青楼的事情变成一件要用一生去完成的重任,那样太累了。
她背着这山一般的重任,根本走不动道。更别提跑赢这个世道了。
但是,她依旧很认真的道:“我可以一点点变。”
“我变了一点点,我死了之后,便会有其他人接着我的重任,继续去改变一点点。”
“接替我的人死了,便有接替她的人,只要有人能接替下去,便也算不得残忍。周而顾始,千年万岁,永不停止。”
沈怀楠叹气一声,“你真的要去做吗?”
折邵衣,“我自然要做的。只是太子妃说过,时机未到。”
她看着这封血书,静静的道:“我很着急,你明白吗?我很着急。什么时候才是时机呢?一年又一年,死去多少个这般的姑娘之后,才能到时机呢?”
她现在很伤心。她伤心的不是看见这封血书,而是看见了什么都做不了。她之前也是想过如何去做的,但是太子妃让她等等,又给了她其他的事情做,于是慢慢的,她就把这件事情忘记了。
她说,“你看,我记在心里,也忘记了,如今看见这血书,我又着急起来,等过一阵子,我有了别的事情,便又忘记了。”
“因为这于我而言,不是唯一要做的事情,我永远也不能感同身受。你问我要去做吗?我自然是要去做的,只是我羞愧,我做不了。”
她坐在椅子上,呢喃了一句,“明明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却无人能做。”
盛瑾安拍掌而起,“我赞同弟妹的话,这事情迫在眉睫。我就想做!”
宁平头疼了。
她现在甚至很是佩服沈怀楠。他能理解折邵衣。
宁平虽然感慨,但是她理解不了他们竟然在这一瞬间,就谈到了要推翻青楼的事情。
这怎么可能呢?
她摇摇头,“我知道你们很愤怒,但是愤怒不足以让父皇下旨查封天下青楼,我知道你们也很心痛,但是心痛的事情太多了,难道你们什么都能改变吗?”
“南征北战的将军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士兵死不瞑目,洪水一来,家家户户都开始立起新坟,天旱一到,尸横遍野易子而食,这些你们都会心痛,但是依旧什么都不能改变。”
“我们就是沧海一粟,我们不喜欢,也不会影响任何事情,我们还没有什么权势,可以让我们因为不喜欢三个字,而去改变那些不喜欢的事情。”
折邵衣听了没说话。盛瑾安哼哼唧唧,好一会儿才道:“我再不跟去青楼的人交朋友了。”
四人沉默。
过了好一会,折邵衣突然说了一句话,“那……那先禁止朝廷官员去青楼呢?”
她道:“这是可以做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