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见顾长晋的人不外乎是正在办案的几位堂官或者许鹂儿母女二人,谈肆元将他带进刑部大牢时,顾长晋便知晓了是后者。
刑部大牢常年不见光,阴冷潮湿,一股子陈年霉味。
但谈肆元给许鹂儿母女安排的是最好的牢房,里头有一扇小窗,地面差人洒扫过,干燥洁净,原先湿冷的被褥也换成新的。
狱卒毕恭毕敬地打开了牢门,谈肆元领着顾长晋走了进去,对里头奄奄一息的妇人道:金氏,这位便是你一直想见的顾大人,你不必行礼,坐着说话吧。
那妇人侧身躺在被褥里,听见谈肆元的话,暗沉的眼微微一动,缓缓下地,颤颤巍巍地朝顾长晋磕头一拜,一字一字道:民妇叩,叩谢恩公。多谢恩公,为,为我们母女伸冤。恩公,大恩大德,民妇下辈子,定做牛做马报答。
这样一番话已是耗了金氏大半的力气。
她只是个目不识丁的寡妇,一辈子的盼头便是给女儿寻个勤快的老实人嫁了。这辈子做的唯一的出格事,便是到顺天府状告杨荣。
之后便身陷囹圄,起大狱,遭大刑,如今早就命不久矣。
可她却始终撑着一口气。
等个公道,也等个机会,同恩公道句谢。
眼前的妇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声音亦是弱得如同蚊呐。
顾长晋在刑部值房读到她们母女的案子时,金氏的一生只用寥寥几句便概括了:何年何月何地生,父母者谁,嫁与何人,何年何月生女,又何年何月丧夫。
那时金氏只是卷宗里的一个名字。
顾长晋埋首案牍时,从不曾想过,这名字背后代表的是怎样一个人。伏案写奏疏,笔墨游走于纸间时,也不曾想过,他在为怎样一个人陈冤。
可此时此刻,跪在顾长晋身前的金氏,终是让他明白了,金氏二字代表的是怎样一个人。
一个女子,一个母亲,一个被逼认罪的无辜者。
顾长晋的心在这无边晦暗中沉沉下坠,可四肢百骸却似有野火燎原。
这样的感觉并不陌生。
第二十章
这感觉并不陌生。
许多年前,山东兖州大旱,境内火伞高张、焦金流石,曾经的肥田沃土被烤得寸寸龟裂。
长期缺水断粮之下,良民被逼成了流民,四处抢食。
灾情严重的地方,甚至有人易子相食。
徐馥往他怀里塞了一袋儿馒头,将他扔进那群流民里。
砚儿,去吧。去了你才知晓,人为何不能心软,不能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