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伏在床边,撑着身子的手腕露出瘦骨嶙峋的一截, 好像轻易便能折断。
咱们把它埋在屋后,但愿下辈子, 它能够投个好胎, 安安顺顺地过日子。
那一年, 沈行云七岁,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
长曲河是云屠息川的支流,它的尽头是凡人不可踏足的无人之境。那个小木盆飘飘荡荡地沿河水游来时,当中放着的小婴孩已不知饿了多少天,脸色青白,气若游丝,像是吹口气就要没了。
元娘把他从水里捞出来时,村里人都说这个孩子养不活。
但是元娘还是没忍心,她没了丈夫,上个月又刚刚失去了自己五月大的孩子,这段时日里,睁眼便会习惯性地抚一抚身边,想要撩开衣服喂奶,当发现身周只剩空空荡荡时,便半天缓不过神来。
她洗衣生火做饭,还活着,却犹如行尸走肉。
这个孩子就像是老天爷还给她的。
她不顾村人的劝阻,把孩子抱回土屋,村子里没有大夫,她便由着自己的想法来,用棉被把孩子裹得暖呼呼的,然后两手交叠搓他胸口,搓得他胸口微微发红。
或许是老天爷也不想赶尽杀绝,她忙忙碌碌大半宿,这个孩子终于缓过气来。
他喉咙咕的一声,急促地喘了口气,随即睁开圆溜溜的黑眼睛,目光澄澈地望向元娘,没有哭。
此后也从没哭过。
无论是被村人赶到河边离群索居,还是被碎嘴的妇人指着鼻子骂,又或是同龄人绞掉头发,丢石子砸脸,甚至是他称为母亲的元娘缠绵病榻。
他都从没哭过。
既不会哭,也不曾笑,就像是一个无情无泪的怪物。
他是一块顽石,外表坚硬非常,只在乎自己心中的那点东西。
此后的日子里,时光飞逝,柔嫩的小婴儿渐渐长高,学会走路,学会说话,他不爱玩耍,也不会吵闹,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你该和大家玩呀。元娘怂恿他。
沈行云向来是母亲说什么便是什么,但这一次,他难得地没有听话,只是沉默而坚定地摇摇头。
村里有些风言风语,元娘是知道的,但她低头过自己的日子,其余的不过当做小孩子的玩闹。
我哪里也不想去,我只想守着娘亲。沈行云将头靠在母亲瘦弱粗糙的手掌上。
那时候元娘已经显出一点衰败的征兆了,从前她是个身体健硕的妇人,像男子一般干活,走在田地间健步如飞,十分爽利,现在却容易疲惫,夜里总被不记得内容的噩梦搅得睡不安宁。
沈行云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些改变,内心被莫名的惶恐填满。
就好像预感身边的一切终将消失。
娘,你不会有事吧?他眼巴巴地盯着元娘,声音沉闷,只有在这时,他看上去才像个名副其实的小孩,迫切地需求一个虚无缥缈的保证。
元娘笑了。
是母亲看着孩子说傻话那种常有的,满不在乎又充满慈爱的笑,她把小孩搂进怀里,揉搓着脑袋:哎哟我的小宝,娘永远不会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