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凌知道她就在这扇车壁后面,与他只隔着一块木板,他额头轻抵在上面,恳求道:“…别走…别走,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带你离开裴府,我再不做强迫你的事…求你了…把休书给我…”
他承认了,他爱她,满心满眼都是她,她将他吃得死死的,在她面前,他的骄傲与自尊一文不值。
言清漓咬着唇,泪盈于睫。
她从未想过裴凌可以对她包容至此,哪怕她背叛他,口口声声说不爱他…哪怕她一再挑战他的底线…
她到底哪里值得他如此喜欢?
抛开上辈子那些恩恩怨怨,抛开“裴”这个姓氏,她的所作所为,该说对不起的人应当是她才对。
一个光芒耀眼的少年不该为了她卑微如尘,她不是他的良人,更配不上他的赤诚之心。
马车门开了,裴凌抬头看去,见有人撑着油伞下了车,他顿生喜悦,可下一瞬,却见那油纸伞下之人是她的婢女。
青果见他失望的神色中又露出一丝丝希望,心生不忍,却也只能将东西交给他:“凌少爷,小姐让我将此物交给你。”
绢丝绣帕下包着一只玲珑剔透的玉镯,青果见他形容狼狈,想把伞一并给他,却见他看到那只镯子后怔怔发呆,只好将伞放在他身边,叮嘱了一句“快回去吧”,转身小跑回了马车上。
马车驶远,油纸伞被风吹走。
裴凌一动不动,站在大雨中死死盯着手里的玉镯。
——“咳,我娘的陪嫁,听说要给未来儿媳妇的,我闲来无事,便先给你送来了。”
求的赐婚后,他欣喜若狂,在她娘的遗物中找到了这只镯子,一刻也等不及,便趁夜潜入言府,将这镯子牢牢套在了她腕上,以为能套一辈子。
雨下得太大了,路人自顾不暇,无人看热闹,整条街上唯剩下他一人,孤零零立在雨中。
身旁匆匆经过一辆马车,可走出没多远就停在了路边。
柳锦瑶打开窗,掀了帘子急急向后看去,方才那匆匆一瞥,她认出了那站在雨中的男子是裴凌。
说也巧,裴凌先前夺来的马就是柳家的,柳家仆从牵了新马车后,刚好行至此。
柳锦瑶在路旁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见他始终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有些担心,便命车夫过去送了把伞。
“小爷,我家小姐让小的把这伞给您。”
车夫指了指路旁的马车,柳锦瑶立刻撂下了一点帘子,脸微红,余光却从间隙里瞧见,他根本就没看过来,也没有接伞,低着头转身走了。
暴雨中,裴凌一路走回裴府,元忠急得不行,早等在前头了,就为了赶紧将裴老夫人与少夫人的事尽快告知他。
见主子脸色惨白,整个人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先吓了一大跳,后又赶紧上前简短告知,也不知他听没听到,总之是毫无反应,直奔书房。
“拿笔墨纸砚来。”
裴凌的书房什么兵器都有,就是没有书和笔,元忠不知他突然要纸笔作甚,但听他嗓音哑得厉害,人也跟丢了魂儿似的,不敢多问,赶紧跑去拿东西。
铺好宣纸后,他也已换上干净的衣裳,裴凌执起笔,直勾勾看着那纸,却迟迟不落。
元忠刚想提醒他墨要凝了,就见他轻眨了下眼,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宣纸上。
裴凌深吸一口气,提笔写下叁个字——放妻书。
…
言清漓回到言府时,言国公不在府中,裴家大抵也都在忙着裴老夫人的病,还没人来向言府送信儿,是以言国公尚不知她被休一事,吴氏也只以为她与裴凌闹了别扭回府小住。
怕被言琛看出她对裴凌动了几分情,回府后,她立刻调整好心绪,若无其事地婉拒了吴氏见她丫鬟不够派来的下人,与青果两人整理着医书与瓶瓶罐罐,又派琥珀去馥容庄接玉竹回来,还难得与狸花猫清清玩了一会儿。
言琛非心急之人,见她逃避不说,他亦没问,等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一日。
眼下最重要的是休妻之事,他正打算走一趟裴府,脚才跨出门,吴氏就带着婢女匆匆过来了。
“清漓,裴府来了个叫元忠的下人,送了这个过来。”
吴氏身后的婢女忙呈上一封书信,封贴上“放妻书”叁个字令吴氏惊慌不已。
言清漓怔了怔,放下手中的药瓶,拿起信拆开。
字迹狂放,却又一笔笔落得整洁认真。
“清漓吾妻,结发之缘,本应恩深义重,携手白头,奈何夫食言薄性,淡情在先,反目生嫌,难归同心。”
“怜娘子遇人不淑,愿与相离,望娘子日后如花似锦,顺遂无虞,一别两宽,各自珍重。”
最后一句中的“自”,墨迹浅浅晕开,似是停留了许久,想来原本是想写“各生欢喜”的,最后却改成了各自珍重。
有裴凌亲笔的放妻书,裴老侯爷那份休书自然就作罢了。且这短短几句中,他称自己生厌在先,将和离之过揽在了自己身上,给了她最大的体面。
言清漓心情复雑,很难再装作若无其事,眼角微红,向吴氏淡淡一笑:“知道了,清漓会自己向父亲说明此事的。”
裴府不必走了,言琛对裴凌此人也稍有改观,却又因她对旁人动情而心头牵紧。
他坐下来,清冷的神情看不出喜怒,问道:“你喜欢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