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笑,空出来的那只手戳了下她的脸颊,说:“不行,那我要求你看,没什么不能看的,只是怕你看了,觉得我……”他迟疑了下,斟酌地选了个词,“变态。”
周织澄也笑:“能有多变态啊?有比某诉讼所主任跟律师在会议室为爱通宵鼓掌,被早起的保洁阿姨发现,愤怒开除了保洁阿姨更变态吗?还是比某非诉合伙人整天在网上小组里搜索实习生对自己的吐槽,由于找不到谁发的,就愤怒撕掉自己手上所有实习生简历更变态吗?或者比某些资本家要求做律师就不能有私生活、工作时长必须 14 小时以上更变态?”
江向怀的笑声带动着胸腔震动,他也引用了个八卦:“可能跟某合伙人为了撬人妻,每天手写情书深情告白,结果被人丈夫拍照写投诉信发到全律所内网邮箱那样程度差不多的变态。”
“所以,是深情么?”
他没有回答,任由她解开了他的锁屏,壁纸就是她的照片,她小学的时候参加游神节的照片,她问:“你怎么会有的?我哥给你的么?”
“不是,你当时给我看了之后,我就从你手机上发给了我。”
“偷照片的小偷。”
他还偷了更多的照片,他的手机里有个名叫小菩萨的相册,不管他换了多少个手机,这些照片都会跟随着导入,有她还是个婴儿,穿着毛绒绒的大斗篷像个不倒翁一样坐在床上的照片,也有她小学坐在送货的三轮车后,懵懂地看着镜头的照片,还有她高中毕业前穿着白色水手校服嘟嘟嘴的照片……
很多很多,她的满月、百天、周岁、小学、初中、高中,一直到大学,甚至还有她在开伦律所工作后的照片。
她高中拍毕业照的那天,学校允许学生自带相机、平板等来学校拍照,他们的女生校服是改良版的水手服,但搭配的是黑色长裤,她和同学们正在拍纪念照,突然有人喊她:“澄澄,你哥来了。”
她以为是周秉澄,兴致缺缺,连头都不想回,有女生小小地惊呼,眼睛发亮,脸颊泛红:“澄澄,你哥好帅啊,穿白衬衫的少年,虽然我们校服就是白衬衫,但我没见过一个能把白衬衫穿得这么好看的男生。”
周织澄为她们的眼光感到悲哀,周秉澄是个又丑又傻的老男人!
但她一转头,却跌进江向怀那含着浅浅笑意的黑眸中,他就站在教室的前门那,半倚靠着门框,连日光都格外偏爱他,在他的脸上打出了漂亮的光影,他还犯规地歪了下头:“澄澄,不欢迎我么?”
她不知道怎么描述那一瞬间的心动,心脏都要蹦出了嗓子眼,周围的吵闹喧嚣全都掩不住她鼓动的心跳声,她想哭,想不管不顾地抱着他,发大水一样地哭,她本来泪点就低。
他不是说他很忙很忙么,这是他正式工作的第一年,他还只是个一年级律师,要用大量的时间成本去换取工作上的成长,她都不敢打扰他,根本没想过,对于大人来说,那么无关紧要的一天,他也会从北城专门赶来。
她抱着平板和手机,跟他漫步在校园中,一中背靠着山麓,教学楼都建在了半山腰上,有一道道很长很长的台阶,弧形拱门上爬满了盛开的粉色三角梅,她走在他旁边,在心里偷偷跟他恋爱,正好他穿的白衬衫也像校服,要穿过这个浪漫的迎生拱门,走下这个长阶,再坐在郁郁葱葱的百年古榕树下聊天,傍晚在图书馆后面的长坡上迎着橘色夕阳散步,毕业的时候一起从高三楼扔下漫天的白色纸飞机。
他要给她拍照,接过了她的平板和手机,还观察了下,开玩笑:“你们不是不让带电子设备么,阿公还给你买 ipad 2 和 iphone 4 啊?”
“爸爸买的,之前跟你说过的,他们在国外。”那时候的她还有点青春期的别扭,时常觉得爸妈是拿钱来弥补他们的缺失陪伴。
他笑了笑,给她拍了很多照片,但她最想的是有人能给他们合影,就在繁盛的三角梅下。
他们坐在了台阶上,他姿态闲散放松,勾唇笑,而她拘谨紧张,睁着眼眸,像个听话的小学生,更听话的是一阵初夏的微风,扬起了他的白衬衫,就像是她珍藏在平板里,那些小说里的少年,如白鸽,如芝兰玉树,留在永不褪色的青春记忆中。
画面定格,这张照片也在江向怀的手机相册中。
周织澄翻到她大学毕业的照片时,微微一怔,因为她没有见过这一张照片。
“是你拍的么?”她问,因为那时他们已经分开了。
“嗯。”江向怀说,“你毕业我怎么会不在。”但他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跟着她,毕业典礼、上台拨穗,全体合照,他只是觉得遗憾,她高中毕业时他们在长阶上留影,说好了大学毕业时要在法渊阁前的阶梯上合照的约定,却无法实现了。
周织澄眼睛酸热,继续往后翻,后面是她回南日县后的照片,有些是生活照,隔得很远,拍得很模糊,陆陆续续的几年,从夏天到冬天,什么季节都有,有些是她的工作照,她通过律协实习律师考核后,发在朋友圈的自拍,律所公众号公布的她的执业照,她出现在南日县法制节目的采访截图……
她沉默了一会:“你是不是变态,跟了我这么多年。”
他澄清:“没有跟,我也要工作的,只是休假的时候偶尔会来看看你。”
她抿着唇,若是再开口,声音就要发颤了。
她又打开了他的微信,置顶是她,下面的除了工作外,还有夏明宁和他爸爸,他跟夏明宁说了他要辞职、离开明迪的事情,他还没回他爸爸的消息,他爸爸问他什么时候回北城,说他妈妈已经生气了。
江向怀说:“我会跟我爸妈说清楚的。”
周织澄抬眸看他:“她现在还打你么?”
江向怀很淡地笑了下:“打啊,她连赵延嘉都打的。”
她一时间心有些沉,他见她不作声,漆黑的眸子弯了弯:“怎么?现在觉得我变态,开始后悔了么?”
她压下了泪意:“你怎么好意思说人家会写情诗的合伙人变态,你是变态跟踪狂,还不写情诗,不告白。”
他亲亲她的额头,看着她湿漉漉的黑眸,一颗心涨得满满。
认真郑重,嗓音含笑:“我当然喜欢你,也当然爱你……只是情诗,我也很想说,你想要什么,我都写给你,可惜,我没有这个才华。”
他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她目光坦诚,眨巴着眼,要他讲清楚:“有多爱?”
这要怎么说?江向怀突然觉得人类的语言真贫瘠,他想不出该如何形容爱意。
“会再突然不耐烦地让我别再烦你么?”
江向怀呼吸微窒,知道这是她的心结,是他伤害了她,就算再认真地道歉也无法弥补曾经的伤,沉声:“当然不会。”
“那我原谅你了。”这样的周织澄是他熟悉的,会坦诚地撒娇,也会可爱地放狠话,“再有下次,我就……”
“就怎么样?”
“就剁下你的兄弟。”
这个兄弟当然不可能是赵延嘉。
江向怀失笑,他没有写情诗的本事,只能在朋友圈编辑一条难得的原创图文:“我爱的人。”
配图是他们在一中长阶上的那张合影,没有屏蔽任何人,也就是他的父亲也会看见。
门外有人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