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拉着碧芜在一张檀香木八仙纹小榻上坐下,问了些她这些年的经历处境。
碧芜都按先前告诉萧老夫人那样答了。
小半个时辰后,六公主喻澄寅才和苏婵一块儿来向太后请安。
“皇祖母……”
喻澄寅提裙蹦蹦跳跳入内,匆匆施了个礼,一屁股在榻上坐下,抱住太后的手臂就开始撒起了娇。
“多大的姑娘了,莽莽撞撞的,没个正形。”太后嘴上苛责,面上却是笑意不减,还同喻澄寅指了指碧芜道,“这是你萧二姐姐,走失了十余年,近日才回来的。”
“皇祖母不必介绍了。”喻澄寅道,“您不知道,我与萧二姐姐方才已在您宫外见过了,只是我脏了衣裙,回去更了衣这才来迟了。”
她顿了顿,略有些迫不及待道:“皇祖母今日不让我们抄经了吗?往日这个时候您早该催了。”
太后闻言略显惊讶,抬手亲昵地在她鼻尖点了点,“从前也不见你多么积极,今日怎还主动提了。难得你萧二姐姐在,今日就免了吧。”
“为何萧二姐姐在便不必抄了。”喻澄寅嘟起嘴,反不高兴起来,“那就让萧二姐姐同我们一块抄呗。”
她话音方落,殿中倏然安静了一瞬。
碧芜只觉众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神色都颇有些微妙。她纳罕地颦眉,可很快意会过来。
她自称在乡野地方生活了十数年,乡下贫苦,她自然不像那些高门大户家的姑娘,受过好的教养,难免不识字,既是如此,如何抄经。
徒让她难堪罢了。
须臾,坐在一侧圈椅上的赵如绣忍不住开口:“公主殿下,抄经的事,倒也不急于今日。”
苏婵也道:“是啊,公主殿下还是别为难萧二姑娘了。”
“为难?我怎么为难了?”喻澄寅一脸理所当然,“抄经又有何难的?依葫芦画瓢,纵然她不识字也能跟着描吧。”
殿中的气氛原就有些沉,教喻澄寅这么一点破,霎时变得更加尴尬。
“寅儿!”
太后面色微沉,怒瞪了喻澄寅一眼,唯恐碧芜心下难过,忙拉着她道:“寅儿向来心直口快,都是教哀家和陛下宠坏了。她说的话,莫放在心上。”
“太后娘娘严重了。”虽不知缘由,但碧芜知道公主今日是铁了心的要抄经,索性道,“公主殿下说的没错,抄经祈福是好事,若只是抄经,应当没甚问题,臣女曾在村上的私塾帮着干过一阵子的活,倒也因此识得几个字,只恐抄得不好……”
“好不好的又有何妨。”太后安慰道,“就只是抄一抄,心到了就好,不打紧。”
碧芜轻轻点了点头。
倒也不怪他们这么想,前世这时候她的确是目不识丁,胸无点墨,她的字都是在生下孩子后,才开始一点点认起来的。
真说起来,那人还算是她的先生呢。
第6章
抄经
太后礼佛,当今陛下便命人在慈安宫西面专门建了座小佛堂,方便她日日在此焚香念经。
见碧芜答应了抄经的事儿,太后嘱咐了几句,便让李嬷嬷领几个姑娘往正殿后的小佛堂去了。
方才迈出了殿门,萧毓盈就悄步行至碧芜身侧,没好气道:“不识字便说不识字,逞什么强,一会儿真要你抄经,可有你好受的。”
碧芜侧首笑了笑,“大姐姐不必替我担忧,太后大度,纵然我抄得不好,她也不会怪罪于我。”
“谁,谁替你担忧了。”萧毓盈闻言秀眉蹙起,“我是怕你丢了安国公府,丢了哥哥的脸。”
说罢,快步往前走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又一人上前来,一双眼眸灿若繁星,笑起来尤为好看。
正是方才在殿中帮她说话的赵如绣。
“待会儿姐姐慢些抄便是,也不是什么比赛,非要较个高低的。”
赵如绣是安亭长公主与翰林院掌院学士之女,生来尊贵,虽前世并未接触过,可碧芜觉得她性子温润,丝毫不摆架子,应当是个极易相处的。
不然也不会对初次见面之人说这番善意的话。
碧芜心下顿生几分好感,微微颔首,对她道了声谢。
一路入了小佛堂,碧芜便见堂中摆着四张朴素的花梨木长桌,桌下是明黄色的蒲团,若不是香案前立着一尊肃穆的佛像,乍一看去,不像是佛堂,倒像是学堂了。
李嬷嬷对宫人吩咐了一声,很快便有内侍抬着张一模一样的长桌,摆在了后头,又取了笔墨纸砚,熟练地在各个桌上布置好。
待一切准备妥帖,众人各自入座,碧芜被安排在了右排的最前头,与她并列的正是六公主喻澄寅。碧芜大抵能猜出太后的用意,这个位置她既看不清后头人,后头人也瞧不见她,倒是能让她免于尴尬。
四下很快响起沙沙的纸页翻动声,碧芜一时却是没动,盯着那净白的纸面看了一小会儿,玉腕微转,方才提笔沾了墨,缓缓而落。
几炷香烟自香案的双耳紫金炉中袅袅而上,幽淡的香气在堂中弥漫,宫中用的是上品沉香,既不熏人,又有安神静心之效。
碧芜抄写虽慢,可随着笔尖游走,净白光滑的纸面之上也开出了散发着墨香的字花。
她唇角微扬,蓦然想起当年旭儿学字的场景。
那时的旭儿才满两岁,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坐在男人膝上,由男人抓着手一点点在纸上描画,男人教得仔细,也不管这个年纪的孩子尚且抓不住笔,每描一字便告诉他这念什么,低沉醇厚的声儿没入昏昏欲睡的小娃娃耳中,却尽数被侍立在一旁的碧芜听了去。
也是在那时,碧芜开始偷偷学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