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高阳晋明!
华瑶知道,彭台县的知县沈希仪才高八斗,相貌也清丽脱俗,正好是晋明喜欢的模样。
晋明妄生觊觎之心,就想把沈希仪调到他的身边任职。沈希仪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了他。
他公报私仇,调走了彭台县的五千守军。
沈希仪上疏表明此事,言官也把晋明痛骂了一顿——这是两三年前的旧事,当时的皇帝还很疼爱晋明,并未借此惩戒他。晋明可能也觉得强扭的瓜不甜,打消了淫邪的念头,没再纠缠沈希仪。
彭台县的守军人数,却从七千降到了两千,军资军备也大不如前。沈希仪有苦无处说,只能忍下这一口恶气。
如果不是晋明从中作梗,彭台县不会在短短三个月之内陷入绝境,祝怀宁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般地步。
正所谓“恶因造恶果”,晋明真是害人害己。
幸好,晋明已经被华瑶杀掉了,这也算是为祝怀宁报了断指之仇吧!华瑶想通了前因后果,不禁点了点头,对自己弑兄夺权的行为表示赞许。
华瑶走到祝怀宁的面前,温声道:“好,祝参将,你今日稍作休整,明日随我一同渡江。”
祝怀宁心乱如麻,思潮如涌。
其实,华瑶的侍卫经常在江畔巡逻。祝怀宁渡过东江的那一天,就被侍卫发现,侍卫把他带进了黑豹寨。当时他血流不止、伤势过重,昏厥了四五天,经由汤沃雪的救治,方才悠悠转醒。
三天前的早晨,祝怀宁从昏迷中醒过来,睁开眼的那一瞬,他就看见了华瑶。他讲清了自己的经历,她也拿出了公主令牌。
祝怀宁欣喜若狂,以为公主一定会立即派兵驰援彭台县。
公主却说,她没有兵权,她会想办法收服虞州名将秦三,希望祝怀宁能助她一臂之力。
于是,今天,祝怀宁装出一副刚醒不久的样子,对着秦三慷慨陈词。他已经说完了所有能讲的话,秦三仍然没有清楚地表态。他觉得自己快被沉重的疲惫感吞噬,深陷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
哪怕秦三不出兵,他爬也要爬回彭台县,死也要死在城墙下,让野草覆没他的尸身,让风沙掩埋他的白骨,他要和那一座城池同生共死。
正当祝怀宁万念俱灰时,秦三沉着冷静道:“我原先也派过探子,去秦州探了探虚实,秦州的战况是很惨烈的,东江的几条支流都被血水染红了。殿下,说实话,我真没料到,叛军已经攻破了邺城,彭台县也危在旦夕……”
她微微地举高了长缨枪的尖头,不假思索地说:“我不是顶天立地的大人物,也不是贪生怕死的龌蹉小人。秦州军情紧急,我愿与公主一同前往秦州,竭尽平生之力,扫清叛军之乱,请公主允许我随行左右。”
华瑶顿时心花怒放,忙说:“好,好!秦将军,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那一边的副将一听此言,惊得呆住,过了片刻,才蓦地拔高语调:“使不得啊!使不得!公主,将军,您二位大人,切不可操之过急,急于求成啊!秦州叛军的来头不小,足有好几十万人马,朝廷也不给个准信,上哪儿去找军粮和军饷?您二位一旦去了秦州,那不就是肥羊入虎口吗?!”
副将跪在地上,死死地拽住了秦三的袍角:“皇上也没下圣旨,您怎能擅作主张,带兵出征秦州?这是死罪!要杀头的!!”
他的这一番威胁,不仅没有吓住秦三,还让秦三豁然开朗,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字!与其死在刑场上,不如死在战场上!
正如公主所言,螳臂当车,蚍蜉撼树,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秦三的胸口一片滚烫,热得像是火球一样,连日来的愤懑全都宣泄了出来,比决堤的江水还要汹涌澎湃。她什么都不怕了,整个人好似挣脱了束缚,冲破了桎梏,就连四肢百骸都完全舒展了。
她顺手转了个枪花,一句一顿道:“秦州守军奋力抗敌,快要支撑不住了。百姓要吃没得吃,要活没得活,每天都有上千人惨死,你还叫我见死不救!那好,我今日在此立誓!我要追随公主,即刻出征秦州!待我获胜归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长缨枪的枪头就像一根尖刺,刀刃白得发亮,闪烁着幽幽的寒光,反扎在青石地板上,凿出一个深约七尺的凹坑。
那副将心里又是一惊,讨扰般地看向了谢云潇,就盼着谢云潇能劝一劝公主。
谢云潇却说:“殿下,我有三个提议。”
华瑶看着他,直接问:“什么?”
谢云潇从容不迫道:“其一,黑豹寨的库房里存有不少粮草,可供一支一万余人的军队一个月的用度。其二,你今日整军,明日出发,临行之前,不妨点一把火,烧光黑豹寨的屋舍,以防土匪继续占山为王……”
华瑶犹豫不决,谢云潇又添了一句:“这也算是破釜沉舟。你手头有三千兵马,其中半数以上的人,原本是黑豹寨的土匪,只有烧光了黑豹寨,切断了他们的退路,他们才会死战到底,自认是你麾下的士兵。”
华瑶点了一下头,谢云潇继续道:“其三,秦将军,你能调派六千多个虞州精兵,加上公主已有的兵马,足够凑成一支一万人的军队,从山海县出发,横跨东江,直抵彭台县……”
秦三跨出一步,站得离华瑶更近,应声而答:“是,谢公子说得都对,我这里一共有六千多人,还有军械、枪炮、粮草、三十多艘战船。公主殿下,请您把寨子里的人质都交给我,给我半天的时间,待我安顿好一切,我们便在山海县的渡口汇合,即刻出发,最迟不过明日傍晚,便可抵达秦州的边境。”
华瑶爽快道:“好!”
她和秦三击掌为誓。
当天中午,秦三就回到了军营。
华瑶也收拾了粮草,清点了兵将。
到了第二天清晨,华瑶派出几个心腹,偷偷地泼油放火,点燃了营房的柴堆。
天干物燥,火势渐渐变大,众多兵将都以为黑豹寨突然走水,忙不迭去救火,待到他们扑灭大火,众多房屋都被烧毁了,废墟中遍布碎石乱砖,飘散着一缕缕的轻烟薄雾。
华瑶在校场上集合众人,大义凛然,慷慨陈词。
她把这场大火归结为天意,高声道:“诸位,你们都是我的亲兵,是我亲自选出来的勇士!这小小的土匪寨,如何装得下我们的壮志?!我要你们跟着我闯荡四方,跟着我驰骋江山!我知道,你们之中的一些人,并不是官兵出身,还有一些人,在军营里默默无闻,这也无妨!我和你们一样,都有一身的硬骨头!我们的尊荣都是自己挣出来的!我高阳华瑶,今日在此立誓,只要我活着一天,必不会亏待诸位,必与诸位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华瑶在黑豹寨的威望极高。
她振臂一呼,应者云集。
她动用内力,响亮的声音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从今日起,我们这一支军队,就叫‘启明军’,远望天边启明星,扫荡天下不平事!为尊荣而战,为家国而战!为将来的好日子而战!我们要过上好日子,不靠卑躬屈膝,只靠我们手里的刀和剑!高阳华瑶与诸位同生共死!!”
言罢,她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校场上群情激昂,洪亮的呐喊传到了十里之外。
黑豹寨的屋舍被焚烧一空,四处都是断壁残垣,华瑶率领三千兵马,踏过漫天的烟尘,直奔山海县的渡口。
晌午未至,秦三已经备好了战船。江边旌旗招展,风帆蔽日,滔滔江浪拍击着长空,浩浩大军身披银盔银甲,反射着灿烂的天光。弯弓如皓月,箭羽似寒星,实是一副宏伟壮阔之景。
华瑶心潮起伏,浑身热血滚沸。她从未如此兴奋过,双手似有一股使不完的劲。千秋功业,万里江山,终会成为她的掌中之物。
她轻叹一口气,率众登船,顺流而下,直奔彭台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