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交五更,灰蒙蒙的日光照进营地,秦三抬手挡了下光。她一夜未眠,双眼充血,默然盯着面前一片废墟焦土,喃喃道:“公主和驸马心思缜密,这一战是我输了。”
葛巾双手揣袖,侯立一旁,闻言笑道:“秦将军,您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公主手里仅有五百多人,缺粮少食。而您还带着三千多兵将,坐拥山海县的粮仓,何惧之有?”
营地的泥土被冬风冻得坚实,一夜过后,鲜血凝结,士兵的断头残骸也黏连了地面。秦三单膝跪地,扫视一圈,才道:“大梁的巾帼须眉,就这么死了,死得好冤枉。”
她捡起一颗头颅,沾了一身的血腥味。
血肉刺眼,腥风刺鼻,葛巾直犯恶心,不由得后退一步,躬身道:“秦将军慎言。”
秦三不发一语。
葛巾抱着一只紫金手炉,热得似是捧了个火球,心底念头也活泛起来。她笑吟吟道:“您能否活捉谢公子?他武功极高,却也不是无懈可击。镇抚司试探过他的剑法,苦思了数个月,创设了克制他进攻的一招二式。”
秦三扭头瞧她一眼:“你要做甚?”
葛巾的腰杆弯得更低:“下官很想审问谢公子。”
秦三从怀里取出一只牛皮袋,又把盖子一揭,仰头饮下一口烈酒,嘴里含着酒气,痛骂道:“姐,我认你做亲姐,求你搞清楚点儿,我要杀他!已是九死一生!!你还叫我活捉他?!大白天的,说个屁的梦话,敢情白白送死的人不是你!!”
放眼整个虞州军营,秦三的武功数一数二。
葛巾一个官阶芝麻大的知县,自然不能得罪秦三。葛巾立马赔罪道:“请您息怒,您不活捉谢公子,留他一具全尸,可行?”
秦三搓了一下脑门,点了点头。
葛巾露出笑容:“皇上和皇后何其英明,他二位的圣裁,你也晓得,公主和驸马暗地里谋反,不死不足以谢罪。虞州百姓的安宁,就靠秦将军您来维系了。”
刀刃锋利、缨穗鲜艳的一把红缨枪,正立在秦三的手中。她席地而坐,也不在意自己的裤腿沾了血。她眼看着士兵的残骸,鼻吸着凌冽的冷风,皱着一双浓眉,叹道:“公主和驸马向北走了,三虎寨的一处据点,就在北方。我派人探过,那寨子可不算小,两三千贼人群聚,至少有七八十个武功高手。”
葛巾明知故问:“秦将军的意思是……”
“再等等吧。”秦三挥动红缨枪,只挥了一招,刀下刮过的长风呼呼作响。她说:“等公主和三虎寨两败俱伤,咱们再去收拾那个烂摊子,去刺杀公主和驸马、扫荡三虎寨的老巢。”
葛巾一口答应下来,转头又去给皇后报信。
隔天清晨,这一封信就传到了皇后手上。
时值正月上旬,上元节将至,皇后忙于料理皇城的祭祀事宜。她独坐窗前,指甲抵着信纸,眼角瞟向窗外,飞檐斗拱处堆积的残雪渐次消融,化作水滴,顺着廊沿一颗一颗地摔在汉玉白地板上。她出神片刻,才问:“近几日以来,八皇子可曾遇到了什么难处?”
皇后的侍女屈膝行礼,答道:“八皇子殿下他……”侍女话中一顿,皇后又问:“还是老样子?”
侍女跪了下来:“娘娘请勿忧心,殿下必是大器晚成。”
皇后扶着案桌,站起身,手拿一把金丝银绣的团扇,头戴一支珠翠缤纷的钗环,缓缓地走向花厅。
众多嫔妃静坐于花厅之内,准备给皇后请安。眼见皇后姗姗来迟,她们起身行礼。皇后与众妃寒暄几句,便放她们走了,却有一位刚刚晋升位份的才人,与众不同。她扭过身子,偷觑一眼皇后,欲言又止。
皇后分外温和道:“冯才人,请你留步,你还有什么事吗?”
冯才人见她温柔可亲,壮着胆子说:“娘娘,请恕臣妾多嘴……”
皇后笑问:“恕你无罪,何事?”
花厅的香炉燃得正旺。冯才人莲步慢移,衣袖拂动烟雾,轻轻地说:“娘娘,这阵子,宫里都在传,秦州、康州战事吃紧,国库的银子支挪不开。户部尚书孟道年拖着几笔帐,非把银子留到今年立夏之后,说是要留着银子,补贴北方各省的春耕夏耘。瘟疫带走了太多人,京城的元气也伤了。言官联名三十余位朝臣上谏,奉劝皇族躬行节俭,收敛侈靡之风……朝臣并不协理后宫,他们哪儿晓得娘娘您的苦处呢?”
冯才人不知皇后爱听什么话,也不敢谄媚过多,只挑了一件要事禀告:“娘娘,臣妾听闻,五公主嫌她的例银少了,她要去太后面前,告您的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