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正要对他搜身,他拔剑出鞘三寸:“别碰我,你碰不起。”他此言非虚。他是公主的侍卫,从头到脚每一寸肌骨都属于公主,除了公主以外,旁人都摸不得他——当然他也不愿意被公主摸。他相信自己将来一定会另娶妻子,成家立业。
燕雨还没和官兵解释清楚,那些官兵就点亮了一束信号烟,再也不对燕雨动手了,只把燕雨包围在中间。
少顷,这条大道上来了一队精兵,为首者乃是一位仪表堂堂的年轻人,最多不过双十年华,左手牵马,右手握剑,穿着一套英气勃发的戎装。正逢朝阳普照、晨雾消退,他骑马破开一束日光,斜影落在燕雨的脸上。
燕雨仰头瞧他,他戴着一只黑色眼罩,遮挡了左眼,仅有一只右眼能与燕雨对视。可惜了,他武功不错,竟然是个倒霉催的半瞎子。
他自报家门,未语先笑道:“虞州提刑按察使司知事,赵惟成,幸会阁下,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说起这个赵惟成,燕雨也算有所耳闻。
赵惟成出身于虞州寒门,天资卓绝,志向远大,未满十六岁便考取了武举第一名,皇帝亲封他为御前带刀侍卫。昭宁十九年的一场秋猎却葬送了他的前途。彼时他骑马在猎场上追逐猎物,被一只流箭射中左眼,顿时鲜血直喷,坠落马背。
他只做了短短一个月的御前带刀侍卫,就被皇帝赶回了虞州,从此寂寂无名,泯然众人。
武功高手必须眼观八方,耳听六路,赵惟成比旁人少了一只眼,永远做不了最顶尖出色的剑客,永远无法再得到朝廷的重用。他刚回虞州的那一阵子,夜夜要去酒楼买醉,京城的官宦子弟给他起了个别称,叫做“赵独眼”,嘲笑他家世低微却想攀龙附凤,眼瞎心盲却要借酒消愁。
赵惟成如今也不过是个八品小官。而燕雨是侍奉公主的一等侍卫,官从六品,比赵惟成大了几轮。
燕雨自然握紧了剑柄,昂首挺胸道:“得了,您也别问了,直接放我走吧。我这儿有块令牌,只给你一个人瞧瞧就行了。”
赵惟成翻身下马,忽然瞥见燕雨的剑柄上刻着“燕雨”二字,他脚步一顿,试探道:“燕大人?久仰您的大名,百闻不如一见,请您代我向公主和驸马问安。”
燕雨作势点了点头,赵惟成又道:“三虎寨的贼寇来了虞州,烧光风雨楼,害死六十七条人命,酿成一场大祸。山海县与风雨楼离得太近,葛知县责令官兵严加戒备,提刑按察使司指派下官协助办案,调查一切形迹可疑之人。燕大人,劳您尊驾,随下官去县衙走一趟……”
燕雨笑道:“我出来散步,摔了一跤,多大个事,也值得你大惊小怪?你押着我去县衙,可是把我当犯人了。”
“您有所不知,”赵惟成朗声一笑,脸色倒是阴沉沉的,仿佛笼着一团鬼气,“信号烟一放,即是立了案,公事还需公办,您得去县衙做个记录,讲个清楚。”
燕雨道:“老兄,您跟我开玩笑呢,我有什么好交待的?”
赵惟成道:“您伺候公主多年,轻功极了得,怎会突然摔跤,脖颈留着血印伤痕?”
燕雨很不耐烦:“贵县的栈道太破,我从山上摔了下来,脖子上的伤,可不就是树枝刮的……”这句话还没说完,赵惟成便来扯拽他,他反手与赵惟成过招,赵惟成竟然拔剑出鞘,剑刃的寒光照着燕雨的双眼,凶意凛然,煞气冲天。
侍奉皇族的侍卫均是第一流的武功高手,均能分辨一丈以内的杀气,燕雨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惊觉赵惟成想杀了自己!
赵惟成疯了吗?!燕雨与他无冤无仇,官阶还比他大,他何至于此?!
燕雨脊骨窜出一股凉气,不由自主地拔剑去挡,险些劈到赵惟成的面门,又被另一把迅疾闪过的剑鞘压制住了。
燕雨和赵惟成同时侧过脸,见到了戴着一张薄木面具的谢云潇。
近旁远处的行人走走停停,频频回首,纷纷观望谢云潇的身影,还有几个胆大的少年少女守在一旁,企图窥见他面具之下是何等风姿。
赵惟成责问道:“你是哪来的……”
谢云潇随手摘了面具,浅金色日光洒了他满身,天地间陡然寂静一瞬,鸭鹅鸡犬的嘶啸也杳然空渺。凡是见到他的人,莫不荡魄消魂。更有甚者,已然心猿意马,大声问他:“公子可是外乡人?娶妻了吗?”
山海县遍布庵堂寺庙,邻近的村镇也不乏信佛、信道之人,此地百姓最欣赏的便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风仪气度,再看谢云潇的形貌,恐非尘世中人,渐渐的,私语之声也停息了,赵惟成回过神来,嗓音晦涩道:“殿下?”
谢云潇贵为皇族,赵惟成见了他,必须向他行跪礼,可他们周围全是乡镇来的庄稼人、手艺人、小本买卖人,赵惟成不愿当众下跪,就跟着谢云潇走向了幽深的林间小道。
谢云潇望了一眼天色,他还想在辰时之前赶回公馆。
赵惟成见他停步,迟疑片刻,毅然决然地撩起衣摆,跪伏在地:“卑职不知殿下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