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一连下了数天。风停雨歇之后, 羯人派出兵马攻打雍城的四面城墙。这一次攻城,羯人做足了准备,远比上次慎重得多。他们行军布阵的手段十分高超, 日复一日地消磨雍城的兵力,也损耗了雍城的粮草和药材。
雍城守军个个奋勇抵抗, 与羯人激战了四天四夜,守军早已精疲力尽。而羯人还能增兵攻城。
照这样下去, 雍城撑不过一个月。
守城的将领们仍在浴血顽抗。城外的厮杀声和炮火声昼夜不息,战场的土坑里积满了血水,水面上浮尸成群,残骸漂泊,分不清谁是羯人,谁是梁人,总归都是死人。
天色昏黑,大风骤起, 距离雍城十里之外的繁茂树林内, 华瑶和她的亲兵队已经埋伏了四五天。早在雨未停时,他们就冒雨出城,潜藏在树林里, 未曾点亮一星灯火。
此前华瑶曾经受过重伤。她外伤愈合, 内伤犹在,本不应该深入敌军的地界。然而,雍城的精兵良将大约折损了一半, 羯人的攻势越来越猛,她必须尽快炸毁河坝。
雍城的将军全都负伤在身, 华瑶索性亲自上阵,率兵出城。她心里有些害怕, 幸而谢云潇陪着她,她又将胆子壮了起来,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悄无声息地前往敌军的大本营后方。
谢云潇和华瑶仅仅恢复了五六成功力。
倘若敌军发现了他们,便有一百种方法将他们虐杀,雍城的城关迟早被攻破,许多辛苦也会付之东流。羯人历来奉行“守军抵抗,必屠城”的敕命。城破以后,数十万百姓留不下一个活口。
朝廷的援兵久久未至,众人的吉凶祸福全系于今夜的炸坝之计,成之则活,败之则死。
羯人的大军约有二十八万,其中二十万俱在雍城的城墙附近,剩余的八万留守河畔大本营。
时值深夜,营帐灯火通明,军纪森严,羯人的哨兵正在来往巡逻。
从树林到河坝有一段曲曲折折的长路,华瑶、谢云潇、齐风和燕雨都能运使轻功,神不知鬼不觉地飞到坝上,其余的官兵们却没有他们那般超群绝伦的轻功,行速较缓,必然会被羯人察觉。
华瑶连口大气都不敢喘。她思索片刻,决定差遣齐风去火烧羯人的营帐,从旁牵制,好让华瑶及其卫兵赶赴河坝。
齐风是他们队伍中少有的毫发无损的武功高手。他这一去,凶多吉少,生死未知,竟然毫无怨言。他坐在一棵树上,极轻声地回应道:“领命。”
华瑶道:“你快去快回,勿要恋战。”
齐风点了点头。
今夜的乌云遮住月亮,林中幽暗昏沉,寂静无声,浓荫树影里的枝杈交横,齐风静静地看着华瑶。他应当说点什么,也许今夜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她。他可能会死,她也会,死后共踏黄泉路,他还是她的侍卫吗?他恍惚片刻,又转过了头。
华瑶扶着树枝,离他很近。他垂首盯着她的手,只因他们曾经拉过一次勾,从此他的梦境再也逃不开那天的竹影日光,还有她缠着他的那根雪白无瑕的小拇指。
齐风原以为自己无畏生死。却没想到,死到临头,惹来这些不干不净的念头。他取出一早备好的油纸和火折子,又挑选了几名在皇宫里当过差的侍卫,与众人对视一眼之后,闪身冲出了树林。
不过片刻的功夫,军营内忽然大乱,火光四起,喊杀连天。
华瑶立即下令:“快走!”
夜黑风高,华瑶与数十名官兵齐齐动身,先后抵达了大坝的多处位置。
华瑶最先炸响一包火药,顺便帮了几个手慢的官兵。大坝破开数道裂痕,碎石朝着四面八方迸溅,扎破了华瑶的小腿,疼得刺骨,鲜血流进了鞋子。
华瑶来不及呼痛,只见羯人的□□对准了大坝,成百上千的羯人高手正向她狂奔而来,而她还有几个属下尚未点着火药——燕雨便是其中之一。
燕雨的两支火折子都被他的冷汗打湿,烧不起来。他的大腿中了一箭,浑身颤抖,还在使劲吹燃火折子。
每一处火药爆炸的位置都是杜兰泽反复检算过的,少一个都不行……燕雨跟着华瑶在雍城内演习了无数遍,他怎么能在此时失手!
他快疯了!
他周身麻木不觉疼痛,好不容易才点燃火药,立马拖着残腿飞离大坝。他右手执剑,拼尽全力使出剑法,抵挡流箭与飞镖,眼角余光瞥见大坝上至少有四十多具大梁官兵的尸体——他们来不及闪躲,拼死引爆了火药。
大坝的裂口纵横延伸,喷出一股股浓烈黑烟,火星噼里啪啦地四射,爆裂声震耳欲聋,惊起一阵阵滔天巨浪。
那浪潮震荡不休,反复拍打着河坝。石头碎裂只在一瞬之间。汹涌的浪涛瞬间高涨,洪水暴发,挟沙俱下,犹如千军万马踏蹄而至,扫过之处,树木倾倒,军帐坍塌,众多羯人兵将都被卷入奔涌呼啸的水流。
羯国连年干旱,羯人多半不会游水,也没练过水上漂的功夫,乍一见到洪流,吃惊之余更是惶恐。且因他们身穿棉甲,棉料吸水之后愈发沉重,他们想在水中施展轻功,足下却失去支撑,无法以力借力,只能越陷越深。
*
湍急的洪水一路畅通无阻,骇浪狂卷,好似蛟龙倒海,涌入雍城的城墙之下,顺势冲垮了羯人的炮台与冲车。
火炮沉入澎湃水浪之中,激流滔滔不息,奔腾有势,吞没了数不清的羯人,竟还有一两万名羯兵羯将把云梯倒挂在雍城的城墙上,不顾生死地冲进雍城。
这些羯兵羯将原本以为他们必定能攻下雍城,怎料天降洪水,羯人死伤惨重,放眼望去,全是羯人的尸首横在水面。
澎湃的洪水被城墙挡住,仅有一两万名羯人勉强存活,从洪水里挣脱。羯人仅剩的几位将军高声大喊:“进是死,退也是死,继续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