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这样大量的白骨,若是凶杀,势必会涉及大量人员失踪。可奇怪的是,任凭那县令翻遍案卷,也没发现任何有关线索。
直到有人无意间提起,五年前也是这样一场暴雨,冲垮了淳县河堤,冲得许多人家破人亡,这才提醒了县令:
那些白骨,大约便是五年前被河水吞噬的人!
只因那场水灾影响甚大,让许多人流离失所,杳无音信之人不计其数,县衙这才没有完整统计,只在案卷中匆匆提了一笔。
如今看来,当年那些杳无音信之人,竟大半被淹没在这河滩之下,化为了累累白骨!
漕帮走南闯北,虽然见惯了各种奇闻异事,却也对此事感慨不已。负责这趟漕运的兄弟,因此在文书上将此事记了下来,一路带回了京城,最后送到了秦婉手中。
秦婉看完文书上的内容,长长叹了口气。
那些让人害怕的一具具白骨,原先却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们原本都是本本分分的普通老百姓,却因为一场意外,失去了活在世上的权力。临走前,他们甚至来不及与家人告别。
而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大约都与眉姨一样,将那场意外视作天灾。殊不知,那河堤原本不会冲塌,那些百姓,原本也不会因此丧命!
那场意外,与其说是天灾,毋宁说是人祸!
秦婉摇了摇头,又转头看向包裹中的其它物件。
那是几封请愿书,看内容,应当是那些白骨的家人所写。请愿书里字字泣血,最后所有的哀恸,都归于同一个愿望——
希望县令能下了决心,将那淳县河堤彻底整修完成,以免悲剧再次发生。
秦婉拿着包裹,感觉手中这薄薄的纸页,竟仿佛有千斤重担。
她迟疑了半晌,才看向身旁凑着脑袋看完文书,随后一直沉默的苏泽:“苏大人,我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泽转头看她,默了一默,才道:“你想进宫,是么?”
秦婉愣了愣,没料到苏泽如此敏锐,一下便说中了她的心思。既然已被看破,秦婉也没再遮掩,坦诚道:“是,我想进宫,将这个消息告诉沈羡之。但我也知道此事难成,苏大人若觉得为难,便不必......”
“我帮你。”
还没等秦婉说完,苏泽已经接上了话,语气之果断,反而让秦婉怔了一怔。
“苏大人,我知道皇宫禁卫森严,此时进宫更是难上加难,我无意强迫,还请苏大人仔细考量才是。”
“我说了,我帮你。”苏泽看着秦婉,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我与羡之相交多年,自然不能坐视不管。更何况,难道你以为,只有羡之愿意为了朋友冒风险么?我也一样可以。”
秦婉听到这话,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想了一想,她走前两步,向苏泽行了一礼:“那么,便多谢苏大人。”
“不必如此客气。”苏泽摆了摆手,“你我亦是朋友。”
“多谢。”秦婉低低回了一句,将文书和信笺仔细包好,随后问道:“我从未去过宫中,不知该准备些什么?还是需要换上男装,扮作小厮混进去?”
苏泽听见这话,不知为何,突然笑了一下。“衣服早就给你备下了。你在这书房找找,应当能发现什么。”
秦婉愣了愣:“什么时候?谁准备的?”
“还能有谁?”苏泽失笑道:“羡之很早便说,你若执意要查当年的案子,终有一日是要进宫去发现真相的。所以他早就备好了衣服,只是我也没见过,不知道具体长什么样。”
秦婉垂下头,感觉心头像河水涨潮,湿漉漉又黏滋滋,冲向某处柔软的地方。
她没再继续询问,起身在书房里寻找起来,很快便在书架最底部的柜子里找到了两套崭新的衣服——
一套是小厮装束,另一套,却是华丽而高贵的礼服。
秦婉顿了顿,努力压下心头异样的悸动,拿出了那套小厮服装,转身对苏泽道:
“苏大人,明日我们便出发吧。”
******
天尚未亮。
整个皇宫沉浸在夜色之中,城门紧紧关闭,居高临下地俯瞰门下之人。
片刻后,正门城楼鼓点响起,守卫得到信号,准时将城门缓缓开启。
两个身影出现在城门之外,一个身着青色朝服,姿态端正;另一个却是小厮装扮,半弯着腰,垂头跟在身后。
两人刚走近城门,便被门外守卫拦了下来。
“什么人?”
“工部营缮司主事,苏泽。”苏泽双手微拱,客气而认真地回应道:“来参加今日早朝。”
“见过苏大人。”那守卫飞快地抱了一拳,说出的话虽然客气,语气却冰冷而强硬:“还请出示牙牌。”
苏泽卸下工部腰牌,客气地递了过去:“我奉命代表工部,向圣上禀报重修金发塔一事。”
那守卫快速看了眼腰牌,点了点头,向旁边让出一条道:“苏大人请。”
苏泽道了声谢,稳步向宫里走去。身后那小厮垂着头,快步想跟上去,谁知却被那守卫拦了下来:“你干什么?”
秦婉心中一惊,低头不敢说话。苏泽见状,微微皱起了眉,语气不虞道:“这是我的贴身小厮,替我拿着文书资料,为何不让进?”
那守卫向苏泽说了一声抱歉,动作却并没有要放行的意思,冷硬地回应道:“宫门规定,身份不明之人一律不得入内。”
“身份不明?”苏泽冷笑了一声,“我刚才说了,这是我的贴身小厮,为何身份不明?还是说。”
苏泽走近了几步,向那守卫逼近道:“还是因为我官职不够,所以连下人也要被看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