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窝子里,如何能睡得安稳,不如趁他们……”
官白纻横他一眼,苦竹瞬间哑火,只得点头,为她铺床,自个儿又打地铺睡下。
“人睡下了?”
本该醉倒的陈保国坐在桌前,瞪着清凌凌的一对眼,询问顾南尘。
“睡熟了,门儿都没出。那鼾声响得跟打雷似的。”
坐在一边儿的陈为民,脸虽红,眼睛却也是清明的。
他挠挠头,眼里闪过几分不可奈何和隐隐的佩服:“哥,俺真喝不过他。若不是最后南尘拿上来的坛子里都是凉水,俺恐怕真的要被那小白脸儿喝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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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竹从梦中醒来,自己倒是愣住了。连他自个儿都没有想到,他能在山寨里睡得这般踏实。
官白纻正对着镜子补粉,瞧着她气定神闲的侧脸,苦竹才咂出些许滋味。
这位官姑娘可当真不寻常,她虽然只是个女子,又看上去弱不禁风,可那骨子里就带着股子韧劲儿与从容。仿佛再艰难的处境,她都坦然面对,甚至还时时准备着,要寻个冲破困境的出路。
官白纻理好衣冠,转过头来,神情却是有几分沉重。
“老爷,这是怎么了?”
官白纻闻言,转转脖子,压低声音回道:“高年一事实在蹊跷。”
“什么?”
“我昨儿饮酒间,套了不少话出来。却说他们山寨,有个叫秧子房的地方,专门儿关押掳掠来的人。管着秧子房的,是山寨的四当家黑虎。可奇的是,我昨夜旁敲侧击,问他们最近有没有新绑回人来,这些人皆摇头说没有。”
“我瞧着他们神情不似有意蒙骗,是真的毫不知情。”
官白纻揉着眉心,“高年到底去了哪里,是不是被这窝土匪掳走,恐是要亲自去一趟秧子房,探一探方知晓。”
也是她失了方寸,如果真的是龙山匪贼,怎会大剌剌自报家门。高年被掳一事当真过去荒诞,可恨她竟如此乱了心神,都未细究,就这么急慌慌地跑上山寨。
官白纻转头看向镜子,那镜子里的女人亦定定瞧过来,她只觉得那镜中人分外的陌生。
“此事不能急,先要想个法子留在山寨里,和他们打通关系,才好寻机会去那秧子房一探究竟。”
第75章 西南遥(二十)
第二日晌晴, 官白纻借口醉酒头疼,赖在屋里不肯出来。直到下午才颐指气使地踏出门来,与陈家兄弟面谈许久。
她胡扯出许多招降的条件, 竟也把这两个土匪唬得一愣一愣。这二人非但没有起疑,出乎官白纻意料, 前世宁死不屈的这两个山匪头子,竟然还有几分意动。
她存下心,试探道:“本官开出的条件, 已然是朝廷的极限。凡事都不可过于贪婪,你们难不成还想要个一品大员不成。”
陈保国苦笑,摇摇头,只是道:“大人有所不知。俺们当年上山, 可不是为了做官。”
一直默不作声的陈为民看了自家哥哥一眼,陈保国拍拍他的肩膀, 看向官白纻笑道:“这位大人,同俺们这些粗人谈了这许久。一不提孔孟先贤、二不提君民本分、三不提教化愚民, 他把俺们当人看, 有何说不得。”
陈为民捏紧手指,把头转过去。陈保国自顾自倒了碗酒, 朝官白纻举起:“老爷, 俺们兄弟祖辈都住在那临阳城郊陈家村。靠着条为非作歹的河,靠老天爷的脸色吃饭。”
“那一年遭洪灾, 整个村子都被淹了。俺们一家成了流民,随众人往北边儿走,寻个活路。正遇上黑山兴起匪乱, 总督李经延调集兵众前往黑山剿匪。”
“那日俺们一家走到官道边儿上, 爹娘和幼弟口渴, 俺们兄弟离开去找水喝。回来的时候,爹娘就死在地上,脑袋被割走,断口处还呼呼地往外冒着血。俺们的幼弟虎子也仰面躺在地上,挨了三十多刀。”
“整个人就像个被扎穿了的血袋子,流尽血后,就烂进地里。”
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可当陈保国讲起,仍旧双目充血,当年爹娘并幼弟惨死的模样仍旧历历在目,不见分毫减损。
“是谁杀的?难不成是流匪?”
陈为民冷笑:“是官兵。”
李经延随去剿匪,但他与黑山有一些私底下的勾当。二人并未真的刀兵相向。黑山会安分一段时间,算作剿匪的功劳。可所谓剿匪,自然要有俘虏,有首级,才好回京论功行赏。
于是那些手无寸铁的流民就成了官兵屠戮的对象。他们割下流民面黄肌瘦的首级,用红布包好,堆在马车里、挂在旗杆上,招摇过市地拉回京都,向睿宗讨赏记功。
为了防止事情败露,每次一旦要杀,必是要杀其全家,就算稚儿也绝不放过,以绝后患。
“俺们兄弟知道后,就去了黑山。跟着黑山的土匪杀人、杀官。”
陈保国又咽下口及酒,“再后来,俺们和黑山的大当家独眼生了嫌隙,就连夜逃走,到虎山又拉了支人马。三当家和四当家都是当年随俺们兄弟,从黑山里跑出来的。”
官白纻没有去问他们的嫌隙是什么,反而问了个出乎意料的问题:“你们爹娘幼弟既然都是被官兵所杀,为何不杀官兵,又为何非但不杀本官,还愿意相见。”
“老爷,人都是有心的。当年爹娘身旁放着俺们兄弟的行囊,那些官兵都知道这家还活着两个人,但饶了我兄弟二人一命,还给我们留了几块散银。”
“俺们开始是恨毒了这些官兵,可后来杀的多了,看他们断成两截,还要往城里爬的样子,俺们才明白,都是可怜人。他们杀不够人,回营就会被李总督砍脑袋。”
“那怎么不去杀高官,杀李经延一流。”
“俺们怕,不敢恨,哪里敢生别的念头。”
官白纻哂笑,没有多言。她忽而觉得讽刺,李经延后来到底又做了多少恶事,才将整个龙山逼成铁板一块,再没有归顺的余地。
就在她思忖之际,门外跑进个小喽啰。原来是寨子里忽然闯进匹野马,横冲直撞。四当家见它颇为不凡,生出驯服的心思,十数号人将野马逼入马场,却无人能近身。所以特意来这里请陈家兄弟二人出去瞧瞧。
陈家兄弟并着官白纻苦竹,四人齐齐到马场。只见一匹纯黑骏马正站在马场中央,数个土匪以□□围成一圈,将其困于其中。
奇的是,此马面对□□的尖峰,非但没有任何惧色,仍旧用马蹄刨着脚下的土,尝试要跃过这些□□、突出重围。
“好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