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正在筹谋的东西颇为凶险,哪怕是官白纻,怕也不会轻易同意。
可不知为何,他这一世却是前所未有的着急,似乎冥冥之中总有什么东西在催促着他快些往前,要快,更快。否则,他会追悔莫及。
今生各方动作都要比他预想得快上几分,如若不趁着还能先知先觉的时候提前布置,而是任由这世事自行发展,他难保不会再度落入朝不保夕的困境之中。
拾掇一番后,他掐着时辰进了书房,这几日受伤,不必上朝,他正好能躲几日闲。坐在那书桌前,打开窗,对面屋子的门心有灵犀般地被推开。
那女子将头发随意地挽在头顶,几缕没搂住的发顺着脸颊落下来,一张白嫩的面皮,在晨起澄澈的光里,清透得惊人。她是出来倒净面后的废水的,但见那不盈一握的腰肢微勾,两臂顺势扬出去,“哗啦啦”的清水在半空中绘成道水幕。
她动作颇有几分漫不经心,没有完全泼出去,这人躲闪不及,被溅起来的废水泼湿了半条裙子。她面上登时带上怒意,气急败坏地抖了抖裙子,逃也似的折返回了屋里。
伯柊候在书案边,老神在在地研着磨,也不敢打扰这位爷的兴致。他也不知道,人家官令侍好端端地倒个水,殷俶怎么就能像看折子戏般津津有味,连着几日都不倦。
若是他没记错,那位可是还和这位置着气呢。不过,想到昨夜殷俶回来后,满面春风,倒头便睡的势头,他忖度着那位令侍大约是被哄好了。
不等这早膳端上来,三思就钻了进来。
“爷,那陆姑娘又来啦。”
他语气蔫蔫儿的,就像是在通禀那老是上门来打秋风的亲戚。
殷俶随手关上窗,接过伯柊递过来的笔,敛眉静默片刻,才道:“请到东暖阁里,顺便摆上早膳。”
陆家的心,比他料想的,还要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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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蓁蓁坐在绣墩上,殷切地接过伯柊呈上来的粥碗,小意殷勤地递到那殷俶面前。
殷俶略略垂眼,有意无意地同时去拿桌上的筷箸,避开去直接从她手中接那粥碗。
二人相对无言,安安静静地用着膳。食不言、寝不语,陆家将陆蓁蓁教养得很好,她喝那粥时,只是浅浅的舀小半勺,勺子只是浅浅地挨在唇边,手腕慢慢地往外掀,让那粥慢慢地入口。
这一口粥喝得,莫说发出什么声响,怕是连三思的喘气声响亮都没有。
伯柊正腹诽着,就见殷俶忽然搁下了筷子,居然是一口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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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不言,寝不语。”
“那鸦娘不吃饭,便只是想同你安安静静说会儿话都不行吗?”
那桌上坐着两人,紧紧挨蹭在一起。男子沉下眉眼,半晌后,终于忍无可忍地往旁边挪错几分,可那女子却像那没皮没脸的狗皮膏药,登时粘了上去,二人又是牢牢贴在一起。
“你挤着了爷的胳膊,爷没法举筷子。”
终于,男子忍无可忍地低声呵斥。
“如此,那鸦娘喂您便是,还顺便省了你的力气。”
“砰!”
屋外传来响动,定是那两个扒墙角的没绷住笑,互相撞在一起发出的动静。
男子气急,万般无奈,只得咬着牙再度伸手去夹菜,任由那女子半弓着身子贴着他的腰侧,恨不得直接钻进他的怀里。
闹了好一会儿,她才规规矩矩地坐直了身,开始絮絮叨叨地摆起了功劳。
什么今儿又算计了李贵妃,让她在睿宗面前出了大丑;又或者听见那个宫人又乱嚼重华宫的舌头,被她想法子整治,打去了大半条性命;又或者是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听来的几桩前朝秘闻,……。
总之便是没完没了,没有个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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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蓁蓁在没有动作的殷俶身边,硬着头皮喝下半碗米粥,又吃了些糕点。可她已然是筋疲力尽,在心里反复思量自己到底是哪里惹了对方的不快,又或者是殷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脾性。
她放下筷子,殷俶抬手挥了挥,示意宫人们将东西都撤下去。
陆蓁蓁藏在袖子里的手慢慢地攥紧,就在她几乎要窒息在这沉默中时,才等来殷俶的张口询问。
“早膳都未用,就这么急着跑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陆蓁蓁略显局促地看了看周遭的宫人,殷俶定定看了她几瞬,甩了甩袖子,示意伯柊领着那些宫人退下去。
能有什么要紧的,不过是陆家见他身上有利可图,想尽早将陆蓁蓁塞进自己后院罢了。他不讨厌陆蓁蓁,甚至,还觉得这人很合适,适宜放在后院里作一个性情娴淑的主母。将来凭她的气度,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也不是当不得。
只是,这不意味着他便能容忍郑国公如此难堪的吃相。要知道,他和陆蓁蓁的婚约不是这几日定下来的。
如若他们是真心结亲,何至于等到这时。
还真当他是那泥捏的性子,任人摆布。看来前些日子借锦衣卫的手杀的那些人还不够,还没把那郑国公打疼。
他露出一个温和中略带安抚意味的笑意,缓和着陆蓁蓁的情绪,心里却又对那郑国公起了念头。陆家的势力要用,可现在看来,他们却还如前世般满肚子花花肠子,还得好好地肃净。
如若陆蓁蓁此时流露出想要完婚的念头,他便要出口将这日子推上一推,也好敲山震虎,压一压那个老头的心思。
殷俶不知为何,心里陡然生出几分倦意。
他等着陆蓁蓁回应,同时也默默筹措着用来敲打的字句。
谁知,陆蓁蓁忽然出口的话,到叫他生出几分措手不及。
“臻儿今日着急前来”,陆蓁蓁咬了咬唇,眉眼间浮现出几抹羞愤与伤心的神色,“实在是那令侍欺人太甚。”
“白芷,你过来,把那两日见到的东西说给殿下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