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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2 / 2)

“鸦娘……”,她强迫自己咽下泪意,摇拽着他的袖子,“省的。”

对方见状,缓和下神色,“莫要得寸进尺。”

“陆氏入宫已成定居,我年少时与她有婚约,落魄时她也不曾有过背弃。”

他顿了顿,接着的一句,却叫她整个人如坠冰窟,心头被生生撕扯开一道裂口,呼呼地灌着冷风。

“你若伤她,休怪我——”

“不念旧情。”

袖口从指尖滑落,她茫然又无措地看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去,胸口像是被什么巨物撞得支离破碎,疼到几欲昏厥。眼前的画面骤然出现裂痕,碎裂一地,化为烟尘消弭在黑暗中。

***

殷俶坐在官白纻的床榻边,慢慢地放下茶盏,顺势抹去唇角的水痕。

伺候的所有下人都被他撵了出去,太医也被敢去偏房里守着,偌大的内室,只剩他一人和床上气息幽微的女子。

他垂下眼,瞧着榻上昏迷着的人。她躺在猩红的被褥上,额头上缠了几圈素巾裹住伤口,面白如纸、眉心紧蹙,似乎一阵强风就可以将这人吹折。

她的眼角沁出泪花,睫毛飞快地上下抖动着,嘴唇不停地蠕动,似乎在努力地在挽留什么。倏地,她忽然朝半空中伸出手去抓握。

殷俶被她这副彷徨至极的模样晃动了心神,下意识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手,二人五指交缠、掌心相扣,她五指长长的指甲陷进他的手背、发着狠。

殷俶见状,却忽然笑了,眼里的郁色也消散些许。

他空着的手捏了捏她的指尖,“还有力气挠人,想来是伤得不重。”

官白纻的性子,太过偏执刚烈。一旦认准什么事情,便是几头牛都拉不回。她这样的人,不见血、不落泪。偏生,还是个从小没怎么受过旁人照料的,在别人看来,只不过是手指缝里漏出的些许垂怜,就能让她被轻易触动,进而死心塌地。

犹记前世,在他清醒后,二人初见。

她那时还十分青涩,所有的心虚和不安都写在脸上,偏偏梗着脖子,装纸老虎唬人。

他不过寥寥几语,就轻易地戳破了她的遮掩,而她就像被踩着尾巴的狐狸,登时红了脸,色厉内荏地尖声叫喊出来,“我的确有意,但只是想攀附权贵。”

“皇亲贵胄,纳妾本是常事,我……不懂其中机关,亦从未有过害你之心。”

还是少年时期的女子,穿着宫里抬进来做妾时,统一的淡粉色裙子,青涩的面容上点着不相称的胭脂。发丝即便被上好的头油梳顺,还是泛着黄。除了天生玉白的一身皮子和那对亮得慑人的眼睛,没有更多引人注目的地方。

他闻言,其实心中并无悲喜,却在看见那姑娘警惕中透着心虚的视线注视下,鬼使神差地往前探了一步。

她虽仍旧气势如虹,却登时后撤一步。

像极了,像什么呢?殷俶徐徐地翻找着自己的记忆。

像他在幼年,背着陆皇后,偷偷养的那只小野猫。

雪白的一身皮子,却因营养不良而杂乱枯黄。它总是藏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待小厮在那附近倒掉剩菜剩饭后,才走出来。抬起一双爪子小心翼翼站在干净的边沿,低下脑袋不急不慢、挑挑拣拣地吃完,再跳到大石头上,一遍一遍地梳毛。

它虽是只野猫,但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不肯让自己变得有半分脏污和狼狈。

有一日,他实在没忍住,省下几口饭食,趁它偷食的时候凑过去,想将手里的饭食递过去。

却不曾想那猫受了惊,立时便一爪子挠过来。

五条细长的伤痕登时见血,他没有痛呼,只是下手立刻掐住它的后脖,另一只手将那小瓷碟里的饭食,递到它的面前。

他想,如果它不吃,还是要跑,那他就直接扭断它的脖子。

然而,小白猫安静下来。

它吃完了殷俶带来的东西,默默趴在原地。待殷俶松开手后,它先是怯生生地抬起头,瞧了殷俶一眼,依旧不敢动弹。

他用袖子将小野猫兜回了自己的房内。

那是这辈子,第一件完全属于他的东西。

“我并无责怪你的意思”,殷俶两手负在身后,抬了抬眼,“身上的衣裳太单薄了,天要转凉,你让三思去内务府里,为你置办几身衣裳。”

他的身后,右手正在慢条斯理地转动着左手的扳指。

他的眼,正在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她的神情。

他不喜欢平白无故地被算计,也厌恶自作聪明。但是,看在她很像那只猫儿的份上,他给她一个活命的机会。

虽然,这个机会看上去那样可笑和渺茫罢了。

人,哪里比得上它。

下一刻,他的眼瞳却瞬间缩紧。

她几乎是在听到他说话的一刹那,整个人便怔然。明明亮亮的眼里,多了几分困惑和不解,还有更加浓重的心虚和愧悔,就像那只猫儿看过来的两只眼睛。

这是个蠢东西,殷俶心里下了结论,但是不讨厌。

他转过身,空荡荡的袖子里,再次揣回一只小小的白猫。只可惜,这次的这一只,性子更烈、却更容易驯服。

一点点好,一点点关怀,一点点纵容,什么都只需要一点点,她就像从未见过雨水的荒田,只要有些许的温柔和纵容,就能让她整个陷入进去。

直到一天,三思火急火燎地闯进他的书房,他才知道,人和猫是有分别的。

驯养一只猫,它只能陪他逗趣解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