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姑娘。”
官白纻是被银栀唤回神的,直到看见对方沉沉的脸色,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浑身冰凉,手指都冷到僵直了。
银栀将手上的披风搭在她肩头,又越过她,强硬地将打开的窗户扶上,“姑娘,您一个人对着月亮留什么眼泪。奴婢是个粗人,不懂风月,但您再这样,可是要感冒的。”
官白纻难得怔住了,她摸摸两腮,竟然真的有两道细细的泪痕,顿时赧然。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她竟然真的如怀春少女般,在这深闺中对月流泪。
银栀挑眉,“姑娘,您是有心上人了?”
官白纻只是冷眼瞥她,也不回话。仍旧转过身去,耳尖儿却是红透了。
她方才不过是出神去想,他现在正在做什么。他避开了李贵妃和睿宗的算计,睿宗必定不虞,禁足辍学必是少不了。
他现下还是那不得宠的日子,伯柊想来此时还未入宫,偌大的重华宫,就只有三思一个心腹,照顾他的起居。
男子到底是粗心的,三思也不是宦官,连那几份不阴不阳的贴心都没有。前世自己入重华宫,却是吃了一大惊。
殷俶一堂堂皇长子,每日的菜蔬果饮都极为简单,唯有那喝茶还算讲究,其他的都是怎么简便怎么来。夏日宫里分不到冰盆,冬日又赶不上上好的火炭,殷俶早早便惹下一身的病根。
又是畏寒又是惧热,胃部也常年有疾。
他又因幼年时长时间被睿宗罚跪,很早就伤了膝膝盖,一遇雨雪便痛苦难耐。偏生那人是个极为要强好面子的性子,疼了也不肯说,不愿露怯,每次便硬抗过去。以至于前世在自己入宫前,三思都不知道自家主子还有膝痛的要命毛病。
她虽然身在宫外,可魂儿早就飞进了那重华宫,怜惜着那人现下的处境。
“姑娘,你怎么这些日子总是走神,和你说话你也不听,就像丢了三魂七魄似的。”
“你若再胡诌,我就撕了你的嘴。”
银栀又是新奇又是好笑,抿着嘴偷偷看她。
官白纻却是有自己的谋算,过几日,宫里便该选秀。官念是必要入宫的,她或许可以借此机会去求那陆夫人,也去做那秀女,请官阁老走动,入宫做个女官。
一来可以随时提点照应官念,二来也可以慰藉自己的相思之苦。
陆夫人对她自然是放心的,官烨之所以可以被她记名,也是自己在官念的身上下了大功夫换得的。她素来跟在官念身边,时时提点,护她周全,若自己有意愿入宫做女官,想来陆夫人也是会愿意的。
“银栀,你去端些糕点,陪我去见伯母。”
她是个素来果决的,想到了什么,便立刻去做,不会有分毫拖沓。
银栀瞅了眼外面的天色,虽然满心的疑惑,却还是听话地转脚进小厨房,端了东西配官白纻出来。
二人刚出门,迎面就撞见一人。
官烨青衣长衫,静静候在院内的梨树下,冻得青白的左手指尖,紧攥着本藏蓝绸面的书稿。
他不去叩门,也不离开,只是衣着单薄地站在冷峭的夜风里。
官烨见官白纻出来,眼眸先是一亮,又在扫过银栀手中的东西时黯淡下去。
银栀心中疑虑,却见官白纻原本柔和的神情瞬间冷淡,也不敢张口询问。
官白纻目不斜视地经过官烨身前。
“长姐”,对方在她经过时低声轻唤,“是子怜近来犯了什么过错么?”
官白纻藏在衣袖里的指尖痉挛地抽动几下,强迫自己的脸上挂起笑容,她仍旧没看他,“并无,你还是回房去温书吧。”
言罢,她加快脚步,匆匆离开。
她知道,凭他那极为敏感偏执的性子,定是要在她院子里站到天荒地老的。
除非她能讲出这段时日无法亲近他的缘由,可她又如何讲得出口。
前世,你会背叛我、设局坑杀我、甚至在我跪地苦苦哀求三日三夜后仍旧无动于衷,提了行囊踏入皇三子殷觉的王府,成为其幕僚,彻底与我决裂。
只要一看到官烨那张脸,官白纻的眼前就会浮现起前世那条骤雨倾盆的长街。
他脊背挺得僵硬又笔直,头也不回。
而她幽魂似的跟在后面,浑身湿透,胸口由他刺穿的伤口,被雨水泡得发痛,渗着血。
“子怜,为何?”
“为何离去,又为何背叛?”
那时,他有给她答案吗?
便是他临死前,仍旧是那副恨自己入骨的样子。
只不过这一世,她也懒得再去追问了。
第8章 皇贵妃(三)
要说动陆夫人并不难,官念是她和阁老唯一的女儿,自幼就十分娇惯。若不是为了丁忧后能够顺利起复,官阁老也不会动了松女儿入宫的念头。
现下他满心都企盼着老母能挨到宫中选秀,自然也懒得理会官白纻的那点子心思,家中的事一切都听凭陆夫人调度。
马车轻轻摇晃,官念咬着下唇,两手绞紧了帕子,尴尬又落寞地紧贴在马车壁上。她两只杏核眼儿,时不时悄悄觑一眼对面闭目养神的女子,又在对方欲睁眼时,飞快地移开目光。
她,从小便不喜欢这个素来笑盈盈的堂姐,虽然母亲常常耳提面命,较她跟紧堂姐,可她就是没有办法与对方亲近。
她总觉得,这人笑意盈盈的脸皮下面,藏着股子漫不经心的冷意和漠然。既自私、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