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魏玹从宫中搬回王府养伤之后,但凡沈漪漪进屋或近前,他都不会多看过她一眼。
若是他生气也好。
可是他既不生气,亦不会说话,只是平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或吃药,或望着窗外出神,或手中握一卷书静静看着。
但只要她进来,他便会将书往里侧过去,背对着她,只当她这个人不存在。
这种无声的冷漠与忽视,漪漪几乎要崩溃。
两人从前也不是没吵过,即使是上一次她误伤了他,她知道他是气她不分青红皂白便险些为了表哥将他置于死地。
可难道她就不会伤心,不会难过么?
她不觉得自己有错,分明是魏玹强迫她在先,不信任她在后,倘若他没有用那只染血的香囊来试探她,欺骗她杀了表哥,她也不会被他激怒,做出那种事,她从未想过要伤害任何一个人。
她和表哥从小一起长大,不论是快乐,悲伤,抑或伤心绝望之时,都是表哥陪在她的身边不离不弃。
如果在听到表哥死于他手之后还能无动于衷,那她便当真不是个人,她做不到。
然而如今所有人却都在埋怨是她害得魏玹重伤,不得已辞官在家,午夜梦回时她一宿一宿得睡不着,哭着质问自己是不是她真的做错了,她是不是真的太没有良心。
不知不觉中,三分愧疚变作了五分,七分,九分,夜以继日地煎熬着她。
到最后,连她自己都信了,她果真是没良心的白眼狼,对不起魏玹。
她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腊八这日,击鼓驱疫,食七宝五味粥。
一大早漪漪便听见外面咚咚的鼓声,象征性地响了没多久便停了。
往年每每到了这个时候民间还会跳假面舞来祭祀祖先,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圣上痛失一子正悲恸着,京兆尹勒令各坊跳舞击鼓都不要太过张扬。
漪漪吃着碗中的五味粥食不知味,略用了几口之后便让人撤了食案坐在支摘窗下和小乖乖相互依偎地打着络子。
春杏匆匆打帘进来,说道:“姑娘,表公子来了!”
沈漪漪一喜,从榻上坐起来,“表哥来了?”旋即有些苦恼,表哥怎么来了,魏玹会答应让他入府?可人都来了,到底是见还是不见?
春杏催促道:“姑娘,吉祥已经把人请到花厅去了,咱们快收拾收拾去罢!”
这下沈漪漪也没时间再考虑那么多,裹了件软毛红绫披风便去了花厅。
花厅中,崔桓玉一身淡青色的圆领束袖夹袍,负手玉立于墙壁上的一副终南积雪图下。
听到动静,他回身一笑,“表妹。”
沈漪漪走进来,目光无意扫过他腕间短了几乎两指的衣袖上,心口顿时一刺,“表哥你……这样冷的天,怎么还穿得这样单薄。”
崔桓玉若无其事地将袖子抻了抻,笑了笑说:“没什么,只是成衣店的人将衣裳做短了些而已,我本想让他重新拿回去改,后又觉得麻烦,便作罢了。表妹知道,我素来体热,不喜穿的太厚。”
顿了顿,沉默片刻,轻声道:“倒是表妹看起来,似乎瘦了许多。”
“前些时日世子受了伤,我照顾他,忙来忙去的,许是因此瘦了些,不过瘦些好,我就怕过年,一过年准会嘴馋吃多,眼下正巧瘦了,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两人心照不宣地说着谎,这番话说完,又是一阵沉默。
沈漪漪深吸一口气,打破了沉默,故意语气轻松地道:“表哥快坐罢,我们许久没见了,该好说会儿话才是。”
崔桓玉却道:“不必了,本只想来看看你,没什么打紧的事,过会儿我便走了。听说前些时日宫里出事了,我担心你,漪漪,你没事吧?”
“我没有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儿的。”沈漪漪装着笑。
“那世子呢,他如何?崔桓玉又问。
“他……他需要将养些时日,我听大夫说,也没什么要紧事。”
“那便好。”
崔桓玉似乎还想说什么。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深深地望着沈漪漪,想说表妹的两颊凹陷下去了,已经很瘦很美了,再瘦下去,我会心疼。
想说表妹的眼睛憔悴疲惫,是不是夜里没睡好?
冬日天寒,你一向畏冷,即使在屋里,也要多穿些不要懈怠才是。
想说……
“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了。”
崔桓玉担心自己再留下去会控制不住自己,沈漪漪眼中渐渐蒙上一层云雾,哀伤地望着他高大清瘦的背影,“表哥……”
“漪漪,”崔桓玉低声道:“开春我会启程回苏州,同阿娘说我与你情分尽了,喜欢上了别的女子,便替你在长安城寻了一户好人家嫁了,你何时想回苏州,抑或受委屈了,给我寄一封信便可,两年之后我会重新来到长安参加春试。”
“不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决定……我,永远都是你的兄长。”
院子里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雪,宛如柳絮般轻飘飘地落在人的发间肩头,拂了一身还满。
她眼看着表哥走入了院中,越走越远。她想叫住他,可是喉咙却像是失声了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
直过了许久,才听到自己迟钝地,怔怔地,低低地说了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