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光明正大的威胁她了,沈漪漪不是毫无牵绊,她在苏州老家还有自己的家人,从前魏玹不让她回家也就罢了,眼下竟还无耻地用她的家人做要挟!
因而听了这话她腾得一声就站了起来,既愤怒且震惊地瞪着吉祥,含泪控诉道:“你,你们……怎么能这样做!你们还是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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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西十里,一座落败的寺庙前。
禁军成队停在寺庙门口,纪乾下马上前,恭敬地叩门。
少顷一个小沙弥过来将门拉开,看着眼前这压抑的架势倒也不惊讶,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诸位檀越可是来寻慧远仙师的?”
小沙弥将为首的白衣郎君引进了净室。
佛说一切皆空,道求无为逍遥,大道同源,古人常言儒释道乃一家,但因两者的修行法则极不相同,道士进佛寺,不管哪一朝都是极少见的事,只唯独一人是例外。
净室中,青衣道人跽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小沙弥率先进去说明情况,青衣道人慢慢睁开一双清明的眼眸,微笑着道:“人都来了,还愣着做什么,快把人请进来!”
魏玹进去时,小沙弥正准备摆茶盏,青衣道人摆摆手,示意他下去。
魏玹坐到他的对面,青衣道人便上下打量眼前衣冠楚楚的郎君,魏玹从容任他打量。
青衣道人捋着长须笑道:“怎么,齐王世子素来不信鬼神,今日找上我老道,莫不是醍醐灌顶,大彻大悟了?”
魏玹微微笑道:“仙师风采,果然依旧不减当年。”
这是说他依旧老样子。
青衣道人朗声一笑,起身道:“凭你对师祖如此不敬,我就真不该叫你这小子如此轻易找到,走罢,也不与你废话了!”
竟也不问魏玹找他是何缘故,随着对方上了马便直奔骊山行宫而去。
终南山翠微行宫。
圣人连声咳嗽,额头冒出细汗,梁文慌忙递上帕子,直咳了好一会儿方才作罢。
二十年前还是秦王的圣人亲征高丽,亲冒矢石坐镇前线,在安市一战时被高丽、突厥联军的流矢中伤腹部。
如今十几年过去,圣人年事愈高,箭伤反复不愈不说,近些年还时常大病小病不断。
前不久来翠微行宫避暑,哪曾想就在途中伤风发烧,一直到今日才勉强恢复了几分元气。
箭口微微刺痛,圣人躺在榻上低声问梁文:“云卿可曾回来?”
他身体不好,除了几个儿子与亲弟弟齐王,就属侄儿魏玹最关心他的身体,每次入宫必定要私底下问一问梁文近些时日他的膳食与身子如何。
帝王的身体康健状况寻常不能说与外人听,更枉论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要避嫌,但圣人却非常相信魏玹,因为侄儿自回京当日便将虎符与兵权尽数交上,不曾有丝毫留恋。
或者说从小到大,他都没有见过他对什么东西有过欢喜与独特的注目,仿佛对任何事物都是目空一切的淡漠。
他无心权术,不近女色,不交朋党,在边疆上是一腔赤诚为国为民,在朝中便是朝乾夕惕从未懈怠,比起太子与景王,圣人更愿意相信魏玹的忠心。
念及此,圣人心中叹了口气。
这孩子表面上一副不愿与人亲近的模样,实则最重情重义不过,先前就和他说要寻人替他来看病,一连多日都没回行宫,剩下景王与太子轮流在他面前争着孝顺。
圣人疼亲儿子,自然欢喜,同时又为兄弟两人的明争暗斗深觉心累。
这时外头禁卫来报,说是齐王世子回来了。
圣人欣慰地笑了笑,让梁文亲自出去把人请进来。
直到魏玹将人带回来,看着年轻俊美的侄儿身侧跟了位须发皆白,却依旧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青衣道人,圣人定睛一看,震惊地从榻上坐了起来。
“慧远仙师?”
慧远是太清宫主持,传闻他的医术能生死人肉白骨,相术更是十分高明,太清宫弟子都尊称他一声仙师。
魏玹先前的师父智行就是慧远的亲传弟子。
不过慧远性喜游乐,行踪时常不定,极为难寻。
魏玹八岁入太清宫后只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听说大弟子智行新收了个小弟子每天对他爱答不理,只低头自己看书钻研,慧远颇感兴趣,本欲一观,没想到去时正巧碰上另一位对魏玹心生不满的小徒孙为师父打抱不平。
那小徒孙直接问魏玹,“君乃王世子,锦衣玉食,居高临下,故无情乎?”
意思是他对师父不尊敬,趁早走人。
这位年仅八岁的齐王世子爷眼皮抬也不抬,看着手中的书卷淡淡道:“然。”
小徒孙气坏了,冷笑道:“人而无情,何以谓之人?”他这是骂魏玹不是人。
魏玹心平气和,神色无波无澜,“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恶得不谓之人。”
小徒孙不屑,“既谓之人,恶得无情?”
魏玹这次笑了,那双狭长的凤眼中却尽是讥诮,“或始有情,久意渐消,甚至于反目成仇,害人害己,不若无情,无欲无求,无情无义,其累莫伤人!”
小徒孙一愣,没听懂。
魏玹也不多加解释,眼中恨意消退,逐渐恢复平静,继续垂眸看书,淡淡道:“君不善读书,何谓不知?不若明日便归俗田也。”
这句小徒孙听懂了这齐王世子竟然嘲讽他不会读书,让他回家去种地!这着实是侮辱他的学识,小徒孙气得哭着跑了出去。
慧远在门后听得大笑,面有赞赏之色,走到一身白衣一尘不染的魏玹身边道:“是非吾所谓情也,吾无所谓无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此之谓情,顺其自然,委心任情,为所当为。”
“你有慧根,只是过于性子执拗,太过偏执,并非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