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从盛家探望受了苦的弟弟妹妹们回来,墨兰就一直闷闷不乐。
虽然自打她嫁进来,梁晗就一直觉得她的笑意未达眼底,好像藏尽无数心事,却不愿意对他这个理应最亲近的夫君诉说。可那日之后,她就更是郁郁寡欢,便连一向不怎么瞧得上她的吴大娘子,都悄悄将儿子叫了去,拉着他问:“你可是和你媳妇儿闹了什么别扭?其他时候随你怎么闹腾,可现在她还有身子,胎还没坐稳呢,你可给我安分些吧!”
梁晗有些委屈地皱了皱鼻子:“我一向是把墨兰捧在掌心的,哪里舍得给她委屈受?我也正发愁怎么逗她开心呢……”
这话倒是真的。吴大娘子没好气地白了一眼不成器的儿子,“你说说你,读书不好好读,一颗心整日全放在脂粉窝里头。可现如今,却连自己媳妇儿为什么不高兴都不知道,要你何用?”
梁晗平白无故被母亲训了一顿,却也没有任何不快,反而舔着脸凑了上去,讨好道:“阿娘,我是个大老粗,不太懂得女儿家的心事,不若你帮我问问,墨兰最近到底怎么了?”
吴大娘子瞧了瞧她那脸比自个儿白、胳膊还比自个儿细的大老粗儿子,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不过,他说的这话,还真真是个十足的“大老粗”了,半点儿不明白女儿家的心事,“你媳妇儿嫁进来,统共也没和我说上几句话。你都问不出来的事情,你叫我去问?”
“那怎么办啊?”梁晗也实在是没办法了。前些时候,墨兰虽说孕吐严重了些,但好歹人瞧着还算精神。这些日子以来,不仅吐得愈发厉害了,还整日蔫蔫儿的样子,叫人看了都心疼。
吴大娘子思索片刻,“不若,你去请了她的姊妹们来,同她说说话,许是能好些。”
“这样能成么,墨兰她并无亲生的姐妹……”梁晗有些怀疑。毕竟,他同墨兰在马球会上初识之时,她就满脸羡慕的瞧着妹妹们打马球,自个儿独自一人在旁边看着。后面两人通信的时候,也多有心事无人诉说、才情无人欣赏的自怜自艾。想来和家中姐妹,并不如何和睦的。
“你这说的是什么屁话?”吴大娘子伸手拧上他的耳朵,“同样都是盛家夫妇生养的,哪里就没有亲生姐妹了?”
“疼疼疼——母亲你快松手!”梁晗好不容易挣脱了母亲的桎梏之后,才摸着鼻子委屈巴巴地说:“可您不是常说,叫我别太相信大哥么?还说什么只有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才是我的亲哥哥呢……”
吴大娘子险些没叫这个没眼色的孩子给气死,“我这么说,可不是因为他是庶子,和你不是同母所生,而是因为他立身不正!若是他能像你另两个庶兄一般安分,我难道还容不下他一个庶子不成?”
“可盛家的情况不一样,她家的几个姑娘,我都见过,虽然性子各有不同,但都是心思敞亮的好姑娘!便是你家娘子同她们并非同母所出,遇事也定是会愿意搭把手的,这才是一家子兄弟姊妹该有的样子!不像你那个庶长兄,恨不得将家里其他孩子都踩在脚下……”
梁晗见母亲很有滔滔不绝的趋势,连忙开口打断:“哎呀,经过上回那两个姨娘的事儿,我已经认清楚大哥他并非善茬儿了,对我没存着什么好心思。母亲你看,我自打娶了妻,可还有去寻大哥喝酒耍乐?没有吧!你就别老拿这个教训我了,我以前不是年幼无知才被人哄骗了么,现如今我都成家了,自然晓得其中利害的……那还麻烦您给盛家几位姑娘下个帖子,请她们来陪墨兰说说话吧!”
翌日,如兰和明兰便应邀来了梁府。
如兰一见墨兰,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只觉墨兰不像是怀了个孩子,倒像是生了场大病,“四姐姐,怀个孩子这么辛苦啊?你看你,这脸都快瘦脱相了!”
墨兰轻轻笑了下,勉强撑起精神来同她说话,“等你怀了身子,不就晓得到底辛不辛苦了?”
如兰吐吐舌头,没搭她这话茬儿。毕竟,她未来的夫君可是个“不行”的呢,只怕她往后都不会有这样甜蜜的烦恼吧。
明兰却是一进门,就招呼墨兰的陪嫁丫头去拿来了碗碟,将自己带来的腌梅子盛到碟子里,递到墨兰跟前儿,“四姐姐,听姐夫说,你最近胃口不大好,我小娘嫌我上次给你带的果脯不够酸,特意亲自腌了些梅子叫我给你带来。”
听到明兰提起了卫小娘这般为她着想,墨兰眼眶一热,“六妹妹,我……”
明兰瞧她这样,心里也明白了几分,赶忙止住了她的话头,“四姐姐,你快尝尝吧!你再不好好吃饭,四姐夫该急得上火了!”说着,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杵在一边儿,鼻尖儿上冒了颗大痘痘的梁晗。
梁晗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鼻子上的那颗痘痘,说了句:“娘子那你和妹妹们聊,我去温书了!”便脚底抹油,溜了。
如兰正看着热闹呢,却被明兰派了活儿,“五姐姐,路上四姐夫催得急,咱们都没来得及去给吴大娘子请安呢!不若你先过去同吴大娘子说说话?我给四姐姐身边儿的人交代下这腌梅子的做法再过去。”
如兰打量了一眼两个姐妹不太对劲儿的神色,虽然有些好奇她俩要说什么,却也没多问,乖乖地出门去了吴大娘子处,还顺带捎走了屋里所有的下人。她这人啊,心大,王若弗说她那句“万事不上心”倒是贴切极了。很多事,她心里其实也明白,只不过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毕竟,很多事情戳破了,只会让大家都尴尬。
待屋里只剩下墨兰和明兰两个,明兰才缓缓开口道:“四姐姐……你这些日子郁卒不安,可是因着……当年林小娘和我小娘的事儿?”
墨兰沉默片刻,眼角缓缓淌下泪来,哽咽着说:“六妹妹,我真是对不住你……”
“四姐姐有哪里对不住我的?”明兰握了握墨兰的手,“要真说有什么对不住我的,便是当年,你总是爱在爹爹面前,踩着我和五姐姐,抬高你自个儿!那时候啊,我就常常觉得,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她有文采,自己个儿知道就好了,干什么非要在父亲面前显摆,害得我和五姐姐白白挨一顿骂?所以后来啊,有了阳哥儿,他总爱在你桌子上放些癞□□之类的东西,我表面上和五姐姐一起训斥他,其实心里高兴得很呢!”
“噗嗤——”饶是墨兰近段日子心绪一直不佳,都被她这话逗笑了,“我还当你最是温柔懂事不记仇,没想到这暗地里,也是只小狐狸呢!”
听得墨兰这话,明兰不禁想起总是喜欢叫她小狐狸的某人,就走了下神。好在她很快反应了过来,她此行可是来劝四姐姐放下过往的呢!“四姐姐,人活在世,哪儿能半点私心都无?难的啊,是控制住心中私欲,别叫自己被这些欲望裹挟着,做下伤害旁人的事。咱们兄弟姐妹之间的小打小闹,又如何谈得上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呢?”
“唉——”墨兰深深叹了口气。她既然遣人去给卫小娘送了银钱以示弥补,就是从未想过要在妹妹们面前掩饰太平的。毕竟,人命关天,她就是脸皮再厚,也没指着凭着那么点儿银子,就能和卫小娘、明兰还有桁哥儿冰释前嫌的。“六妹妹,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
明兰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见她非要将事情挑明,明兰也只好说:“四姐姐,你知道吗,其实,无论是我小娘,还是母亲,都从未对我和桁哥儿提起这些旧事。我是无意之中,听见母亲和爹爹争执,才知晓当年内情的。我小娘她不怨林小娘吗?那是不可能的。若只是她自个儿,她那般温柔的人,可能就真的不怨了,可里面还牵扯了桁哥儿的命,哪个做母亲的能不在意?”
“可是,我去问她的时候,她依然同我说,没有这回事,叫我别多想……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吗?难道是不愿意让我怨恨林小娘吗?当然不是,她是知道,我同你和三哥哥,那是骨肉血亲!不应该因着长辈的事情,坏了你我之间的情谊。”
“现如今,林小娘已经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了代价。你也不应该再囿于往事,走不出来了。便是不为你自己想想,你也该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想想!你还有身子,若是郁结于心,对肚里的孩子不好。你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我小娘能为我考虑的,你是不是也该为你的孩子考虑考虑?你若是因着这些旧事坏了身子,有损腹中胎儿,难不成是想叫我和小娘愧疚,好同当年之事扯平了不成?”
墨兰听到这儿,连忙开口解释说:“没有没有,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
明兰了然一笑,“我明白。四姐姐你啊,哪里都好,就是这性子,有些拧巴!有些事儿啊,该说开就说开,你自己放在心里琢磨来琢磨去,可能根本就没猜准人家的真实意思!这实在说不开的,你也该学着放过自己。人活着啊,不能万事都放在心上,那样只会活得很累的。你不若学学五姐姐,万事都不要太上心,只管自个儿过得高兴。这样啊,你和在意你的人,才能过得好呢。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我和我小娘都放下了,你又何必一直记着?你若一直想着要赎罪什么的,只会让我们姐妹之间永远隔着一层,没办法做真正的姐妹。再说了,你若非要想着要替你小娘赎罪,那你腹中胎儿也流着林小娘的血,你也要叫它代林小娘赎罪不成?”
送走了如兰和明兰,墨兰好像突然就觉着,压在她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被搬开了似的。
明兰说的没错,她不应该用她小娘的错来惩罚自己。小娘的错,是小娘自己犯下的,而不是自己。若只有她一个,也便罢了。可她如今,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墨兰悄然抚上了自己的小腹,心里想着,就让这件事,随着她小娘的逝去,烟消云散吧……
于是,梁晗惊喜地发现,两位姨妹来了家里一趟,他家娘子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这胃口也渐渐好了起来。喜得他去吴大娘子面前撒娇卖乖,得来了不少价值不菲的首饰,一半儿当然是拿来讨自家娘子欢心,另一半则是送去了盛家,给两位功臣分了。
吴大娘子得知了这一遭,无奈摇头,“晗哥儿什么时候能长大些?都是要当父亲的人了,见天儿地心思只放在讨妻子欢心上,未来如何当好自己的家?”
好在,今世的墨兰,可不像前世那般满心只有把男人的心拴在自己身上、明明是大娘子却一派小妾作风。她心里明白,不论她心里如今对梁晗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往后都是要指着这个男人过日子的。他好了,她才能好。
是以,墨兰在这方面,倒是和婆婆吴大娘子达成了一致。自打明兰跟她说开,她重振精神之后,便一门心思放在督促梁晗读书上。
梁晗本来脑子就聪明,只不过很小的时候,就被有心人带得无心读书,一心想着得了荫封就足矣,不肯用功读书。现如今,墨兰写话本子的时候,一定要拽着梁晗也在旁边儿读书。他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且墨兰这个闺阁女儿家也解答不了的,便叫他去问长柏这个已经考中的,或是直接去寻庄学究。如此用功一段时日下来,梁晗的功课倒是也大有长进。
其实原本,找小公爷和长枫这两个还在备考、未得授官的举人讨论课业才是最合适的,有道是温故而知新,教教梁晗,也能让他俩再巩固一下旧的知识嘛。可新帝甫登基,便特地开了一次恩科,他二人倒是不必等上三年再考。于是,现下两人正紧锣密鼓地备战下一次科考,自然没时间来指导梁晗这个半吊子了。
为了让梁晗更有学习的动力,墨兰写完手头上的话本子,干脆和梁晗一起学起了科考的内容。还要和他比比谁学得快。梁晗到底是个男人,在这方面哪里肯输给自家媳妇儿?这法子倒是遂了墨兰的意,极大地激发了梁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主观能动性。
吴大娘子那边儿听说了儿子这边的动静,第一次觉着,这位盛家四姑娘倒是没娶错。门第再好的姑娘,若是儿子不喜欢,便容易夫妻失和;而若是姑娘本人没有督促夫君上进的意识和能耐,也没办法让梁晗就此收心,把心思放在课业上来。
心里对儿媳妇儿的观感发生了变化,可毕竟人家一进门的时候,吴大娘子便放下了话,说是“我也不指望你怎么伺候我这个做婆婆的”,明里暗里地示意墨兰别老来她跟前儿烦她。现下,她倒也不好意思舔着脸上去同儿媳赔不是。于是,吴大娘子也只好多多送了些补品过去,又告诉厨下,六奶奶想吃什么,他们定要想办法给弄来,便算是她对儿媳妇的关心了。
墨兰那边,收到婆婆命人送来的补品,倒也没多想,只觉着婆婆是在关心自己腹中的孩子。到底是梁晗的第一个孩子,做祖母的关怀一下也很是正常,并没往吴大娘子对她已有改观这方面去想。
梁府这边,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齐家和盛家这些时日,却是人人小心翼翼的,生怕闹出什么大动静来,打搅了考生温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