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娘子对这事儿,也不是全然不知的,闻言,神色似乎也有些动摇了。
王若弗便赶忙趁热打铁道:“我知道,您是忧心,我家墨兰,被她那小娘带的移了心性。可有一点我得告诉您,墨兰她八九岁上,就被我和老太太日日带在身边学规矩,这性子啊,倒是和她小娘大有不同的。不知道您家六郎,有没有跟您说过她的诗?没说过也不妨事,前些时日,我带着墨兰参加诗会,也有不少贵妇人赞墨兰的诗有风骨。虽然我是个不通文墨的,可也知道,这品行低劣的人,定是写不出有风骨的诗词的。”
“我听闻,你家六郎,也时常向我家墨兰请教诗词。若是叫墨兰嫁了进来,好生规劝,引着他一心向学,靠自己的能耐考个功名回来,不比指着荫封要强上许多?若是六郎能撑起来,又有齐国公府、海家这样的姻亲,再加上您本人又是个有能耐且交游广阔的,还愁会在大房那边吃亏不成?”
吴大娘子静静听她说完了这一席话,脸上终于有了个笑模样,语气也软化了不少:“王大娘子这话,倒让我都佩服你的胸襟气度了!我听闻,你和四姑娘的小娘,可也不是什么妻妾相宜的关系吧?你竟愿意这般为着她的女儿奔走?”
她自然是明白,若是王若弗只是想把墨兰塞到她家来,只用梁家兄弟争一卖唱女的事儿相胁便是,没必要这样语重心长。王若弗能这般说,便是希望墨兰嫁进来,也能好过些,不被婆婆为难、妯娌瞧不起的。
王若弗也笑,真诚地仿佛要把心窝子都掏出来给吴大娘子看似的,“不瞒你说,若是搁在几年前,我才懒得为她的事儿奔走,随意打发个不差的人家嫁了也算对得起我白担了个嫡母的名分了。可自打她跟在我和老太太身边学规矩,我才明白,这孩子啊,都看父母怎么教。墨兰这孩子本就是个有才气的,只要这人品正了,便是我和她亲娘有龃龉,也实在不忍心迁怒到孩子身上。”
想了想,王若弗还是将此事并非墨兰的算计一事和盘托出,墨兰想庇佑林噙霜,她可不想!“那日的事儿,您也瞧了个大概?您当真觉着,是墨兰想算计你家六郎?我说句不好听的,元宵灯会之时,我虽上门谢的是你家六郎救了我家柏哥儿,可他救的到底是谁,我心里清楚,大娘子您心里想必也明白得很。以你家六郎对我家墨兰的一片心意,若不是墨兰因知晓家里想给她匹配个门当户对的人家,略略使些手段,还用得着她去算计什么?自有你家六郎同你闹呢!”
说到这里,吴大娘子也忆起,她当日赶到之前,似是听到小姑娘尖声喊着“你快些走”之类的话。她见到自家六郎和那盛家姑娘之时,她也是满脸惊慌,并不见计谋得逞的得意之色。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确实应该没那么好的定力,将真实的心思隐藏得这么好的吧?
而盛家,能为着她做出这种事的,也只有一个了。
思及此,吴大娘子终于松了口,只是提了一个要求:“王大娘子说的也有理。只不过,虽然,名份上,你才是四姑娘的母亲。可她毕竟是从那人的肚子里爬出来的。若是日后,那人再做出些什么事来,难免牵累了四姑娘。”
这是在暗示她,要叫林噙霜再也不能出来蹦跶,才能应下这门婚事吧?这本也是王若弗心中所想,自然满口答应:“您说的有理。待墨兰嫁了,我和我家主君,定将家里料理得妥妥当当,绝不让墨兰被拿起子小人拖累。”
“如此甚好。”
谈定了此事,王若弗心中的大石也终于落下了。
第95章
回到府中,她便换了个说辞,同盛紘提起了此事:“官人,永昌伯爵府那边,已经同意了梁六郎和四丫头的婚事,改日便上门来提亲。只是有一点……吴大娘子似乎瞧出了那日的门道,说是,要咱家保证,往后再不能叫些阿猫阿狗,搅和了永昌伯爵府娶进门的正头娘子的名声。如此,才愿意娶墨兰进门,我已经替官人应下了。”
吴大娘子那一席话,虽未言明,可结合她当时的语气、神色,王若弗自然明白,人家的意思,是叫她家处置了林氏。毕竟,再也蹦跶不起来的,那只有死人。
可王若弗却没把吴大娘子的原话照搬给盛紘。倒不是她对林氏生了什么无用的恻隐之心,前世,虽然她为盛紘竟能狠下心来,生生打了林噙霜一顿板子,又放任庄子上的人不给她看,叫林氏活活病死而感到齿冷。可这并不意味着,她不认同盛紘的做法。
以林氏的心性,以为自己要成了伯爵府娘子的亲娘,就可以为所欲为,甚至敢将盛紘多年的美梦戳破。难保未来,长枫自己另立门户之后,她不会央着长枫将她接去,再逼着长枫、墨兰为她做些什么。
盛紘如此做,虽然心狠了些,却为长枫、墨兰,甚至整个盛家,扫去了后顾之忧。她不觉得盛紘做得有什么不对。
如今,没把吴大娘子的意思给他讲明白,是因为王若弗觉着,他现在去找林氏,事情只会和前世的轨迹差不多,林氏总归是要死的。她又何必做这个恶人,倒叫盛紘往后回忆起林氏来,反而觉得是她和吴大娘子逼迫他处置了林氏呢?
而盛紘听了王若弗的话,心里其实乱得很。
他其实清楚得很,现在对于他而言,最好的做法就是彻底结果了林噙霜,好让长枫和墨兰这两个孩子再无后顾之忧,不会被这个亲娘拖累。
可那毕竟是和他同床共枕了二十年的人啊!他又怎么狠得下心?更何况,她为着他,放着旁人家的正头娘子不做,来给他做妾,他一直是觉得,自己委屈了她的。所以这些年来,她犯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错,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心护着,又是给田产又是给铺子,就怕她和孩子们,过得像他和他小娘当年一般艰难。
谁承想,竟是把她的胆子纵得越来越大……
那日,墨兰的事儿一出,刘妈妈便将林噙霜给带回了盛家,严加看管,不许任何人去看。王若弗同他说完吴大娘子的要求之后,盛紘才终于不知道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了关着林噙霜的屋子里。
还没进门,远远的就听到她再跟门口看管她的婆子抖威风:“官人只是不叫我出门,又没有定了我的罪!凭什么生病了不叫请大夫?我告诉你们,我马上就要是伯爵府公子的丈母娘了!待我墨儿嫁过去,看我……”
“嘭——”盛紘再听不下去,推门而入。
“紘、紘郎?”林噙霜被吓了一跳。她这幅真面目,可是从未在盛紘面前展露过的。当下,便赶忙想法子找补:“紘郎,我,我身子有些不适,这些人又得了大娘子的吩咐,不肯给我请大夫,我一时情急,才……”
“呵呵,”盛紘冷笑两声,挑眉道:“不是大娘子的吩咐,是我的吩咐。再说了,我瞧你好得很呢,中气十足,哪儿半点儿有不舒服的样子?”
林噙霜小意忽悠了盛紘二十年,自是知道此时他态度不对劲,便捂着心口哀叫起来:“紘郎~我身子一向不好,去庄子上之前,这心口就常常隐隐作痛,你是知道的呀~现如今,我又被大娘子教唆庄子上的人给喂成了这般样子……这身子就更虚了……”说着,她便作出一副摇摇欲坠要往地上倒的样子。
若是换了以往,盛紘早就满脸心疼地来扶她了。可现在,他却只是冷眼瞧着她在那里惺惺作态,连步子都没有挪动半分。
看客不给回应,林噙霜这个唱戏的也自觉演得没甚意思,放在心口处的手终于拿了下来,怪腔怪掉道:“紘郎这是见我容颜不复往昔,嫌弃我了?”
盛紘却不愿跟她扯这些有的没的,“我只问你一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墨儿是你的亲女儿!你就是这么糟践她的吗?”
“我糟践她?到底是谁在糟践她?”(因为这一段盛老爹中年失恋的剧情我觉得剧里已经写得很好了,我再写也没有可能写得更好,就不多做赘述了,简单几句带一下)
许是觉着自己马上要成为伯爵府娘子的亲娘了,林噙霜在盛紘面前也懒得装了,也或许是自知他已经看破了自己的伪装吧。总之,林噙霜可谓是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埋在心里多年的话全都说了个遍。
比如,她从来就不认同盛紘要给墨兰寻个寒门贵子那一套说辞;
再比如,她出事之后就一直被关在这里,并不知大娘子已经谈定了墨兰和梁晗的婚事,这会儿口不择言,竟然说出了只要大娘子和老太太多多给墨兰陪些嫁妆,墨兰就不会被人看不起这样的话。
盛紘险些叫她的无耻给气死。
可最后压垮他的,还是林噙霜那句:“当初我清白之躯,与你暗中苟且,白日宣淫的时候,你何尝想过我不知羞耻?”
盛紘这才明白,原来,他以为的两情相悦、情难自抑,其实全是她的算计。她将自己装成了他喜欢、期待的样子,同他畅谈诗词,并非是因着她喜欢他,而只不过是因着她不想听从老太太的安排,嫁给一个寒门举子,而自己是她当时的最优选择罢了。
他二十年的一片痴心,终究还是错付了啊!
若说到这儿,他对林噙霜还只是心寒,可等到她用全家女孩儿的名声威胁他立马去给墨兰和梁家议亲的时候,他才真正开始感到这个女人十分可怕。为了一己之私,全家的名声都可以不顾。只要她能得了个伯爵府公子丈母娘的名头,哪怕如兰、明兰、月兰这几个女儿都嫁不出去,又与她有什么干系?
这样的女人,留着只会成为盛家的祸害……
或许,是他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错在不该被她的温言软语给软了心肠,答应将她纳入府中,给她一个“家”;错在当初,不该因着他的偏私,对林噙霜险些害得卫氏一尸两命一事视而不见;错在不该她都被发配到了庄子上,还怕她过得不好,给了她不少银钱傍身,她这才有余力去谋划墨兰的事儿……
只是可怜了墨儿……这样嫁进梁家,总是要苦一阵子的。
盛紘被林噙霜气得拂袖而去,她却仍趴伏在美人榻上,又哭又笑。
哭什么,她自己其实也不大清楚。笑的,却是她终于可以如愿以偿,成为伯爵府娘子的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