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廪足而知礼仪”,温饱才是普通人眼前最迫切的需求,忍饥受冻时谁有心思听空谈大道?只会追随肯给他们饱饭吃的人。
柳竹秋但愿南方的税改成功,先靠劫富济贫解决国库空虚,减轻农民肩上的担子,填饱他们的肚皮,防止国家动荡,之后再筹划维新,振兴民生。
就像诸葛亮的治病之道:“人染沉疴,当先用糜粥以饮之,和药以服之;待其腑脏调和,形体渐安,然后用肉食以补之,猛药以治之:则病根尽去,人得全生也。1”
她与柳尧章讨论朝局,最担心萧其臻的处境。
“陛下昨日命人把当年载驰兄在东宫撞几死谏的那张桌子抬去内阁供他专用,还向其他阁臣讲述桌子的来历,说载驰兄敢冒死劝谏君王,则对其他人更是刚正不阿,定能竭忠报国,提振朝纲,引领官场风气向好。”
朱昀曦近乎捧杀的重用已将他架到火上,谁都看得出皇帝想树个靶子为自个儿挡风遮雨。这靶子能挺多久都是未知数,一旦倒下,萧其臻必遭反对派们清算,能不能善终都难说。
这还是后话,他已在朝中广泛树敌,时刻临渊履冰,稍有不慎就会变成第二个陈良机。
柳竹秋听说朱昀曦已命锦衣卫去保护萧家老小,萧其臻平时出行至少有五十个侍卫跟着,昨天柳尧章去见他时也被搜了身,保卫不可谓不严密。
三月初一,朱昀曦召开了南巡前最后一次朝会,会后在养心殿单独召见萧其臻,这次他不提国事,改谈起家事。
“萧爱卿的儿子是属什么的?”
“回陛下,犬子是去年五月出生的,生肖属猴。”
朱昀曦笑道:“朕的长乐公主属马,虽比爱卿的儿子大三岁,但属相相合,朕日后想招他做个驸马,爱卿意下如何?”
儿子做驸马,他这当爹的仕途便到头了。
萧其臻听出皇帝在试探他有无夺权野心,恭顺道:“陛下美意,微臣深感荣幸。”
朱昀曦点头:“两个孩子都小,至少还得等十多年才能成婚。此事我们君臣先记在心里,到时再说吧。”
他向萧其臻给出收回大权的期限,并恩赐一张保命符。
若萧其臻在官运无法传续的情况下还肯兢兢业业替朝廷办事,即是真心效忠。
长乐公主是皇长女,也是朱昀曦目前唯一的女儿,自小由他亲手抚养,在子女中最受宠爱。
不管萧其臻在官场上结下多少深仇大恨,只要长乐公主日后下嫁他的儿子,萧家的安全终有保障。
没过河拆桥,还给臣子留好退路,朱昀曦认为自己够厚道了。
三月初三过完上巳节,皇帝率部离京。太皇太后让他选一名妃子伴驾,他挑了僖嫔,让许应元主管南巡的护卫任务。
柳竹秋闻讯,觉得他这么做很明智,春梨曾随她南游,了解南方风土人情,从旁协助,可使皇帝少受外界蒙蔽。
朱昀曦乘船南下,先派人晓谕沿岸地方官员勿要惊扰百姓,除圣驾停靠的州府,其余城镇不必进献酒食供物,尽量减少对民间的滋扰,规避反对南巡的大臣们抓把柄。
可是他不惹人,偏有人要惹他。
他的船队将至济宁府时,特务报称有人在济宁一带散布谣言,说皇上要效仿隋炀帝,征招一万未婚民女做拉龙船的纤妇。
当地百姓惊恐万状,都赶着嫁女儿,甚至主动送给已婚男人做妾室丫鬟。
济宁的男子因此走俏,是个男丁上街都会被急于嫁女的人家疯抢。
如此仓促大有饥不择食之相,待嫁女子的幸福自然没保障。许多淑女误嫁流氓,红颜错配枯骨,稀里糊涂掉进火坑误了终身,喜事办得比丧事还惨。
朱昀曦惊怒,明白有人故意摸黑他,制造民怨。谣言策划者大约就是济宁的地方官们,若非他们推波助澜或放任自流,谣言断难引发如此大的骚动。
他命随行的锦衣卫火速带人去逮捕济宁的大小官员,将这帮人绑到城中闹市,剥光衣物各个痛鞭。再将知府、同知、通判革职,押解回京交刑部查办。
“行刑前先传朕口谕,朕此次南巡意在巡视各地政物民情,出发起便一再勒令各地方官不得扰民,谁敢借朕名义搜刮民财,侵害百姓,一律严惩不贷!”
重拳出击下济宁府的风波平息了,可事情传到别处就变成:皇帝南下时沿途强抢民女,济宁知府为民请命反遭锦衣卫剥衣毒打。
朝野受舆论影响,多反对皇帝南巡,难免偏听偏信,还以讹传讹衍生出更多败坏朱昀曦名声的谣言。
他路过徐州时去祭拜汉高祖原庙,当地百姓主动进献特色美食供其享用。
他本着亲民目的接受进献,并接见了一批耆老乡贤,加以赏赐。
不料这再正常不过的事件也遭扭曲。
那天他身穿便服,也没让侍卫驱赶围观民众。
百姓们见这郎君生得面若皎月,辉似朝日,色若丹葩,肌如凝脂,与想象中奇伟雄壮的帝王形象相差甚远。
事后便有歹人误导不明就里者,说那是今上的男宠,仗着皇帝宠爱来地方上敛财。
谣言不胫而走,一些远地的官员也被迷惑了,只当确有这么个人存在。
后来几百里外的宿迁县真冒出一伙人打着朱昀曦男宠的旗号招摇行骗,轻松敲诈知县和乡绅几万两银子。
后来这伙人被官府逮捕,审得一群长年走江湖的骗子,那扮男宠的少年则是个唱戏的小倌,确曾当过好些达官贵人的娈童,本色演出,是以能迷惑众人。
朱昀曦获悉案情,下旨将骗子一众凌迟。
可他养男宠的传闻却泛滥开,途经的州县官们之前只送美女讨好,到了扬州便开始给他塞娈童了。
他见一次怒一次,收走了不少人的乌纱帽,打烂不少人的屁股墩,谣言和恶名不退反涨。
柳竹秋在京城关注皇帝的行程,每天都收到纷至沓来的流言。
这无疑是反对南巡的势力恶意设障,可叹天子大权在握却把不住舆论,不设法扭转这一劣势必将演变为危及统治的大患。
尽管南巡之路困难重重,收效却极为显著。